她帮她治疗孩子,嘱咐她那年要有时疫,还给了她一笔算不上多,却也能顶得一用的钱。
她已经太久没见过这样仗义疏财、心胸坦荡的人。
她厌恶似施泽友一般的小人,彼时,她想要跟这样的人义结金兰,日后相扶相帮,最是世间情义。
她那时还问了她一句,“同妹妹喝了一夜的酒,还不知道妹妹叫什么?”
她亦醉了,但还是回了她一句。
“叶秋......”
叶秋,她记下了这个名字,想等着天明之后,就同她正儿八经地结交一番,不曾想那也天刚亮,家中的噩耗传来。
长子坠马山间,她带着滕箫急奔而回,至此再没见过萍水相逢的那人。
她似乎不是金州人,却也有些金州口音。后来,她在金州到处打听,却怎么找都找不到。
叶秋,叶秋,她是谁的女儿,又是谁的母亲?
林明淑还想着,就算人家不愿意同她结拜,那一晚的相帮,也值得她十倍百倍奉还,而若是她与她的孩子也陷入了困境,她必然伸手,毫不犹豫!
可是四下里找这位姓叶的女医师,多年下来毫无音信,这几年,她都放弃寻找了。
然而此时此刻,时疫流行的雨夜里,她带着滕箫赶路来到此地,她看着上面安静坐着的那位老祖母,看到她和悦的神色中,目光像雨中望去,隐隐喊着对这世间的善意与悲悯。
眉目之间,在这一瞬,仿佛与林明淑记忆深处的那位萍水相逢的有人,重叠在了一起。
她慌乱地腾得站起了身来。
她突然近到了老祖母身前,蹲身到老祖母身下,紧紧拉着她老人家的手急急问去。
“您的女儿,就是蕴娘的母亲,她不是姓孟吗?她夫婿姓邓不是吗?难道她还有别的姓氏?”
林明淑问过去,她之前是专门打听过的,蕴娘的母亲不姓叶,随她外祖父姓孟。而他们家也没有姓叶的人。
但此刻,林明淑拉着老祖母的手,近在她身前看向老人家,忽的想到了什么,又问了过去。
“您的女儿,您还记不记得,她叫什么名字?”
她这句问去,老祖母眼眸里渐渐露出了迷惑的神色。
林明淑这才想起来她老人家早就记不清事情,神智混乱多年了。
她刚要转过身,去同蕴娘的涓姨再问个明白。可老祖母却喃喃了起来。
林明淑向她老人家看去,见她苍苍白发之下,眼眸里溢出了晃动的水光。
她的目光不知落向何处,仿佛在寻找好久好久都没有见到的人。
而她轻轻张口,仿佛在呼唤。
“我的孩子,叶秋......”
话音轻飘着,如同风中的落叶盘旋久久不下。
林明淑踉跄着险些摔倒。
叶秋,叶秋,孟氏叶秋......
此时院中恰有了脚步声,林明淑转头向外看去,看到了雨中滕越刚刚挑着伞接回来的人。
雨幕令来人看不清晰模样,可她快步走来,就仿佛记忆里几乎远去的那个人的身影,全然重合在一处。
林明淑恍惚地看着走上前来的人,她心头惊跳至极。
她忽的从房中跑了出去,直接跑进了漫天瓢泼的大雨里。
她在雨中踩着满园积水,直直奔向邓如蕴眼前。
她满脸落雨与泪珠交错,发抖地不知要怎么触碰蕴娘,手伸出去,却只敢紧紧攥住她的袖摆。
“蕴娘!蕴娘!”
原来她就是叶秋的孩子,是她苦苦寻找的叶秋的孩子!
可是她却跟她签下那错乱的契约,又一次次赶她离去,直到她跑到这偏僻的深山里!
“对不起对不起,蕴娘对不起.....”
第89章
窗外的秋雨还在下,林明淑把过去的事都跟邓如蕴说了。
房中只有林明淑、滕越和邓如蕴三个人,秋风摇晃着窗棂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尤其在林老夫人落了话音之后,这种吱呀声尤其明晰。
滕越捏住眉心深深地闭起了眼睛,对于自己的母亲,他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邓如蕴不似林老夫人那般情绪难以平复,也不像滕越似得头疼到无法言语,她只突然从旁人口中忆起自己的母亲,似遥远的思念这一刻盘桓到了心间。
她愣怔了怔,目光从窗棂看向庭院的雨幕。
“......我娘是这样的,不只是您,她见到旁人遇难亦会伸手相帮,正因如此不太喜欢报上自己姓氏,怕有施恩图报之嫌。”
她是外祖父和外祖母的独生女儿,父亲就是在外做生意的时候,钱财被人偷净后遇到了捡他回家的母亲。涓姨也是一样,在失了孩子又被夫家打得遍体鳞伤的时候,她娘家的兄弟不管她,是母亲亲自驱车将她带来了金州......
母亲这样的性子,邓如蕴自认为没有传到她身上,倒是她哥哥肖似母亲。可母亲也好,哥哥也罢,他们都已经离她远去了。
邓如蕴看着脸上泛着羞惭神情的林老夫人,缓缓笑了笑。
“我娘都没想过施恩图报,您也就不必太在意。”
她还安慰了一句,可林明淑抬头看向邓如蕴,看向这个跟她签了契约的姑娘,看向她曾多年寻找的叶秋的孩子,见她从始至终神色淡淡,唯有想起自己的母亲,眼眶才微微红了红。
那些年,邓家遭遇祸事的时候,自己不曾寻去邓家帮衬,而姑娘年纪轻轻失去母亲的时候,她也不曾出现,而后阖家被叔父和恶霸欺凌的时候,她倒是出现了,却拿出了一张契约来......
悔恨之意如同绞蛇在她心头上攀爬,她看着神色安静坐在身前的姑娘,仿佛看到了叶秋,看到叶秋也在这雨夜里,向她静静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