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艾尔杰和将军走上二楼,随着侍者向着寝室走去,餐桌上的寒暄已经结束。
“将军,您和那位贵族大人,好像很合得来啊?”艾尔杰好奇地问道。
“哪里的话,这是礼貌罢了。我啊,偶尔应付一下也还可以,多了可就不行了。”埃里克挠了挠头,苦笑着道。
他自己也很清楚,自己更多的是一介武夫,对于这种场合,他合不来。
“两位先生,这里就是,请进吧。”侍者站在房门一侧,微微鞠躬。
门上写着一行数字,207-1,很明显这是房号。
“好的,谢谢了,这是一点意思。”埃里克从兜里掏出三枚银币,将其塞到侍者手里。
“多谢大人,祝二位安眠……哎!”
侍者刚刚接过银币,只一瞬间,整个大地摇晃起来。
“怎么回事?!将军!”艾尔杰一时间也乱了阵脚,整座旅馆天旋地转。
“殿下!”埃里克张开双臂,将王子抱在怀里,立刻朝着墙角跑去。
这一路上,连着摔倒了三四次,这才勉强靠上墙壁,蹭着边缘到了边界。
这震动十分激烈,人是无法站稳的。
“嗡——!”低沉的嗡鸣声,自他们的脚下传来。
艾尔杰靠着将军的身躯,两眼望向窗外,他感受到了一股极大的波动,而这能量来自地下。
他听见了,来自地下的东西,传出低沉的悲鸣,它在哭泣。
“大地……在哭……?”
他的灵魂被自然拒绝,其原因是圣能过强,浓度过高。
但对他来说,万物之灵皆可感受,人类、动物、植物之类,自从师傅教会了他运用圣能,他便开始感受灵魂。
而这一次,同样的感觉,由那遥远深邃的地下而来。
"大地……是活的……它是活的!"
艾尔杰心中一惊,他从未有过这种想法,但在这一刻,身体上强烈的感觉,对他来说无法否认。
这个世界,是有生命的,就连这看似死寂的土地亦是如此。
“嗡——嗡——”
又是两波嗡鸣巨响,怪异的是,这声音只有他能听见,其他人却与之无缘。
“将军,你听到了吗,大地的声音。”
“啊?那是什么,殿下您还好吗?”
将军被这一提问弄的一愣,大地的声音,那是什么鬼东西?
"艾尔杰,你真的很特殊,你自己居然还不知道,你是笨蛋吗?"
艾尔杰于自己的心头扪心自问,摇了摇头。
艾尔杰尝试着,再度进入精神空间,如同寻找着他的师傅一样,这一次试着与大地相连。
"大地,你为何哭泣……?"艾尔杰向着这大地发问。
"它……来了……我……好想……它……"
“嗡——嗡——”
嗡鸣之声接连不断,他的脑中蹦出人言,那个低沉、断续的声音,确确实实来自大地。
"大地……你在说什么……?"
渐渐地,这强烈的震动衰弱下去,大地的哭声也停止了。
这一刻,将军得以起身,将王子从怀中放到地上。
“殿下,真是太危险了啊……好端端地,居然地震了。”埃里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松了口气。
“地震?”艾尔杰疑惑地发问道。
“啊,就是大地会发出剧烈的震动,这震动会产生很恐怖的破坏力。”
艾尔杰走向窗边,将那窗子打开,将头伸出窗外——周边的土地、林地,一时间都变得更加杂乱。
旅馆、商户的招牌也都落下,摔在地上,人们纷纷走出房屋,上了大街。
这寂静的夜晚,只一瞬间就变热闹了,嘈杂的声音接连不断。
“原来,这就是地震。”
大地在哭泣,它的哭声变为震动,从深渊之下升到地上。
它是谁,大地所说的那个它,从何而来?
“我……应该没有出现幻觉,这应该是真的……那是灵魂,没错的……”
这一番下来,艾尔杰也开始自我质疑,是否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
但联想到这些日子,那些经历对比下来,今天这件事也不奇怪,例如——大天使的化身降世。
“就好像,是在做梦……”艾尔杰小声地嘀咕着,这一切都太梦幻了。
甚至让他不敢相信,这一切竟是真实的;他体内的圣能之力,默默回应着他的迷惑。
“Astuesantegrimote……以诺语之礼,赠给您,我的师傅。”
艾尔杰轻语咒文,以那只有天使能听懂的语言,向着师傅表示敬意。
“殿下,您还好吗,您看起来有些发愣,是地震的影响吗?”埃里克将军走到身旁,试探性地询问着他。
“不,将军放心,我只是,在思考一些事情。”
他喜欢夜晚,在这夜深人静之时,风声变得细腻、气流变得温婉。
它如母亲的手指,温柔地掠过每一寸肌肤。
不知为何,自从那位天使降临开始,艾尔杰默默地感受到,这自然的一切都格外温柔。
这天空、大地、山川、湖海,它们变了,变得生机盎然,灵能满满。
圣能之力包裹在外,他的五感格外敏感,风的声音此起彼伏,犹如神的乐器,为他一人奏响灵的乐章。
今日一见,他对这感觉更是深信不疑,这个自然,对他是友好的。
"你被自然拒绝,是因为你体内的圣能浓度过高,而你无法调用,只能迫于现状,以强化体能显露在外。"
师傅的解释,至今依旧萦绕耳畔,那一日,他打破了所有迷茫不安。
他很希望,将这种感觉分享他人——从自我的质疑、埋怨中分离出来。
他抬起头,望向天穹。
“天空……分开了……”艾尔杰这才刚刚发觉,不仅仅是大地而已,就连天空,也是如此。
夜空之中,浑圆皎月高挂其上,素白月光撕开云层,照耀大地。
皎月之下,那朵朵白云竟然变了模样,好似被某种力量从中撕开,于天空中央裂成两半。
夜幕之上繁星闪烁,但不知为何,他却看见——那群星辰,竟然在慢慢地旋转、变化,星河的形状逐渐拉长。
那天外明月正对着他,唯有他的这一方位,将那天空左右分开,云的数目各占一半。
此时此刻,他才发觉——在这天地万物之间,现在的他,立于中央。
"这是巧合?还是说,别有说法?"
艾尔杰一直相信,有些事情无法解释、无法说明,而师傅一样转告了他。
神——究竟为何,神一直都在,那么,这也是神的杰作吗?
“将军,我想问您一个问题。”
“哦!殿下请说,只要我能解释的,我都会尽力回复。”埃里克拍了拍胸脯,自信地道。
艾尔杰微微张开了嘴,那粉嫩的嘴唇上,闪过一道白光。
“您说,【神】是什么呢?”
这一刻后,两人皆是一阵沉默,唯有微风的声音吹过草地,窸窸窣窣。
将军走到窗边,与王子一起,倚靠在着窗框之上,他终于一样张开了口。
“我,其实并不信神。”
“看得出来,将军不像信徒。”艾尔杰并不意外,尴尬地笑了笑。
“但是,我认为,神应该就是人的幻想——一种远超任何可能的幻想。”将军如是回复道。
“幻想……吗,考虑将军的情况,这么想也无可厚非。”
埃里克拿出怀中的酒,灌了一口,与他一同看着远方。
“我出生在很远的一个小村庄,当时正值干旱,我们村的收成很差。”
“那年,我家里没有东西吃,家中子女我排行老三,上不成、下不就,半大半小就很难办。”
“将军……小时候很辛苦,对吧……”艾尔杰看向了他,那个嘻嘻哈哈的男人,脸上头一次这么冷漠。
“对。我是个农民,没有文化,没有财富,大旱来临之际,我们全家都饿死了,我命大活了下来。”
“因为,在旱灾最恶的前一个月,我赶上了参军,为了生存,我就加入了当时边境伯的警卫队。”
埃里克的手开始颤抖,他咬紧了牙,声音也变得模糊许多。
“我曾去过教会,当时,我问过牧师,为什么我们这么凄惨,神在哪里?”
埃里克又灌下一口酒,热流顺着口腔,慢慢地落进胃中——温暖,他喜欢这种温暖。
“他说,神的存在,我们无法理解,但我们要保持信仰,不然,在这恶劣的世界里,无法继续生存下去。”
“那一刻,我知道了信仰的意义,而我选择相信自己——为了生存,我在警卫队中刻苦训练。”
“最后,在人尽皆知的那场平原大战,我取得了敌军大将的首级,从此闻名全国,而那是三十年前……”
埃里克的脸上泛起红晕,他看向年少的王子,吐露出了那句真言:
“我是看着你长大的……对我来说,就像我的孩子一样……明白吗……”
“我明白,将军,所以少喝点,晕了可不好办。”
“神啊,就是幻想,人为了生存和未来,总要给自己找到一个慰藉,哪怕这东西它不存在,它也得有!”
埃里克用力地拍着窗框,就和喝多的人一样,此时的他也上头了。
“有的人,选择相信自己,而有的人相信神灵……”
“所以说,不过是个借口,仅此而已。”
埃里克摇了摇头,又喝下了一口酒,这一次,他把酒壶塞到怀里,双手用力地擦了把脸。
“好!我还清醒,这玩意好喝,喝完了浑身都暖和,哈哈!”
“那该休息了,走吧将军,回房间再说。”
“好…好……谢谢殿下……”
艾尔杰带着他,来到刚才的房门前,从怀里拿出钥匙,打开房门。
“好了,将军,该休息了,明天起来我们还要走呢。”艾尔杰生怕他站不稳,把身子往近处靠着,顶住了腰。
“好,好,睡觉……睡觉……”
说来也快,两人刚到那张床上,埃里克一下就扑了上去。
整个人趴在床上,呼呼地响起一串鼾声。
“真快啊……”
艾尔杰由衷地感到佩服,能睡这么快也是种才能,倒不如说,他也累坏了。
“我也睡吧,早点起来,好继续赶路。”
艾尔杰走到另一张床,脱掉外套,整理床铺。
将外套挂上衣架,脱去内衬,他也钻进了被子里面。
“或许,我不应该问他……”
艾尔杰有些愧疚,心头一抽,那些故事,虽然听起来很是短暂,
可那每一句话,都是切实存在过的日子。
他才发觉,这个勇猛善战的大男人,在那几十年前,与他一样,也是孩子。
与他不同的是,自己出身高贵,身份、地位、财富,这三样东西他都不缺。
可对将军这样的人来说,这些东西,都需要靠命来交换——那脸上的几道伤疤,很明显的就是证据。
“我,是不是太矫情了……”
年幼的王子,在这一刻才明白,在成人的世界里,没有任何简单的事。
他所经历的,还不过只是冰山一角。
“父亲,也是这样过来的吗?”
那座上之人,位及至尊,一言一行皆是法度,举国上下尽数归他。
可对他来说,或许也和将军一样,曾经那些不为人知的事,都悄然无声地消去了。
艾尔杰虽然性情坚毅,但却也心思细腻,他的经历让他比一般人更加明白情感,比一般人更加了解共情。
这一点是他的天赋,而在引出圣能之后,这种感知更加强大。
"平常,我都没有仔细去看过他,将军,他的灵魂……很残破……"
圣能告诉了他,面前的这个男人,其拥有的灵魂千疮百孔。
在近乎无尽的战斗之中,一次次地经历痛苦,无限的重复——杀与被杀的过程,而好几次他都幸免于难。
(*六年前——王宫内庭*)
"初次见面!我…我是艾尔杰,是…是母后叫我来的,今今天跟您学体术!请多关照!"
个子矮小的小孩子,在面前这个男人面前,鞠了一躬。
"真可爱啊哈哈哈!既然是皇后旨意,那好,就交给我吧!"
"不过,我的训练很困苦,可要扛得住才行哦,明白嘛孩子!"
"知道!我…我不会让…让母后失望,来吧!"小孩子装模作样地摆起姿势,看起来要决一死战。
"气势满满啊,好!那就开始!"
(*六年后——现今*)
艾尔杰露出一丝笑容,他想起了那个时候,那时的孩子,身高才刚到他的大腿,胆小、怕生,又很怯懦。
除了母后以外,那孩子从不跟任何人说第三句话。
但这一切,自从遇到了这个男人,全都变了。
"好像多了什么,又或者,少了什么呢……"
幼小的孩童变成少年,在他的注视下成为王子,从"孩子"的称呼变成"殿下",仅仅不过是一眨眼。
这,就是成长,是时间的洗礼。
将军的每日训练,让他变得身强体壮,成长速度可谓飞快。
军中的士兵们拿他打趣,开着小矮子的笑话,也渐渐地让他善于言谈举止,逐渐开始不再怕生。
"我之所以是我,多亏了您,将军。"
艾尔杰心中暗自低语,他对将军的心情不仅是敬爱,也是感激。
他翻了个身,这一次他仰头望向屋顶,天花板上的吊灯映着月色,折射出了光的花纹。
他这一生,有两个人对他来说意义重大,甚至可谓是大恩大德。
第一,便是这名将军,他几乎给予了他一切可能,一如一名父亲一样。
第二,则是他的师傅——那伟大的神明、天国督军。
他解除了他的禁忌,教会了他运用圣能之法,拯救了他。
“谢谢您,将军。”
“谢谢您,师傅。”
他轻声地道出他的感谢,双目闭合,渐渐地和将军一样,进入梦境。
他知道,今后,他们还会陪他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