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开窗帘，外面已是五光十色。
瑶光梳洗妥当，将一头长发盘于头顶，换上军装，下楼。
蒋建镐坐在餐桌边，既没有吃早饭，也没有看报纸，而是在等人，确切地说，是在等她。
见她下来，他起身迎来，问，“今天新生报道，你怎么才起？”
瑶光，“没听到闹钟声。”
蒋建镐打量了她一眼，发现她眼圈发黑，眼中带着一点血丝，便问，“昨晚没睡好？”
没什么可隐瞒的，瑶光，“失眠。”
蒋建镐问，“布鲁诺呢？怎么一早就不见他人影？”
瑶光，“去火车站了。”
她身后少了一个跟班，不用多说，蒋建镐瞬间了然。
瑶光不想被人窥视内心，于是转移开话题，问，“你今天怎么不去军校？”
蒋建镐，“等你一起。”
瑶光，“不需要。我自己能搞定。”
蒋建镐，“你已经迟到了。接手你们年级的教官，是个雷厉风行的人，不好对付。所以，还是我送你一程。”
听他这么说，瑶光也不反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虽然她从来不怕惹是生非，但今天确实没这个心情。
反正已经迟到，也不着急了，干脆坐下来吃完早饭再走。
趁着这当口，蒋建镐给她大概说了下军校的课程安排。
第一天报道，会将新生按分班。二十人一个班，一百个新生，分成五个班，每个班会选举一个班长。平时，他们的任务是学习单兵操练，也就是体能锻炼、熟悉各种武器，以及营中的行政事物。除此之外，是班、排的小战术学习，偶然也会去野外进行实地演习。一个班是一个团体，主要是训练士兵们一起作战，培养团结精神，相互配合掩护进攻。
除此之外，文化课也要上，特别是数理化，一些先进技术的原理必须要弄懂，比如无线电通讯器的结构组成，再比如简单设置密码和解码等。不过，这些不是主流，因为师资力量有限，所以一个年级合并成一个班，一个教授带着大家一起上。
蒋建镐叙述的内容和民国的军校大致相同，不同的只是细节，比如作战方案。国内的训练内容还多了一项，就是磨练意志。在接受严加拷问的时候，无论身体承受多大的痛苦，都要死守底线，绝不能出卖情报。
等蒋建镐说完，瑶光也正好吃完早饭。她起身对着镜子，整理了下仪容，然后跟在兄长后面一起出了门。
***
今天虽然只是新生报到，但也是开学的第一天。
第一天，就有人迟到，简直不把军法军纪放在眼里。
教官诺曼双手负在背后，用冷厉的目光扫过眼前的九十九个新生，眼底凝聚着一股旋风，用洪亮而又威严的声音，道，“对你们来说，今天是改变命运的一刻，不管现在的军衔是少尉、中尉、还是上尉，将来你们都会站的更高，走的更远。但是前提是，你们能顺利从这个军校毕业。我是负责你们的总教官诺曼.施温特，就职于国防军陆军山地兵第一师第九十八团，我的官职是……”
话还没说完，就被背后突然而至的脚步声打断，他一转头，便看见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朝着这边走来。这些人中有校长、教导主任，辅导员，还有两个亚洲人，一男一女。
自己的新生训话被打断，诺曼脸色很不好看，但来的是校长，又不能发作，便黑着一张脸。
校长知道他的脾气，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于是笑呵呵地对他道，“施温特上校，我给您送来一个身份特殊的学生，她不但是我们学校的外籍交流生，更是帝国的贵宾。她的父亲是中华民国的大总统，和我们元首正在做以物换物的交易。这位是她的兄长，也在军校接受训练。”
这个身份特殊的学生自然就是瑶光。
其实，即便校长不说这番话，大家也能看出来她的不一样。来这上学的，哪个不是家里有点背景，可谁也不见校长亲自陪同。偏偏这个外国女人，头顶插角，享受连他们德国人都没有的待遇。
诺曼扫过瑶光，蒋建镐，教务主任……最后回到校长身上，他显然是不打算给这个面子，冷冷地道，“十点新兵报到，所有的学生都到齐了，只缺一个。我正在想是缺哪一个，没想到，原来是缺了这么一位娇滴滴的大小姐。”
十分不友好的语气。
校长干笑着打哈哈，“因为蒋小姐家中出了一点变故，所以……”
诺曼打断他，冷硬无情地道，“这里是军校，只有上级和下级，没有先生小姐。”
被他这么一堵，校长的下半句话噎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气氛一度尴尬，但这个教官的脾气就是这般，校长也无可奈何，只有转头抱歉地看了一眼蒋建镐，希望他能见谅。
就是怕瑶光会受欺负，所以才大动干戈地去请校长，希望他能镇住这位教官。没想到，对方根本不买账。
蒋建镐感谢地向校长点了点头，然后低声对瑶光道，“中午我会在食堂等你。我只能帮你到这里，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闲杂人等走后，只剩下瑶光。
九十九个男人，西方人，就她一个女人，还是个东方人。真正是万绿丛中一抹红，格格不入。但她并没有退缩，而是把腰杆挺得笔直，除了身高是硬伤，其他的，没有什么是不如他们的。
她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这群男人，队伍里有她感兴趣的，也有对她感兴趣的，今后的日子不会很无聊。
诺曼看向她，道，“站在这里做什么，归队。”
于是，瑶光走向队伍，每一步都走得异常稳当，越是被众人注视，就越要沉着。
十个人一排，一共十排，只有最后一排位置缺了一个口子，瑶光自然是站在那里。
但是，她的身材太纤细，往队伍中一站，瞬间被那些高大英挺的男人给淹没了，连个影子都瞧不见。
于是，诺曼皱起了眉头，指着她道，“喂，中国来的大小姐，给我过来。”
并不是那么客气，带着明显的嘲讽和轻视，不加掩饰。
瑶光没动，不卑不亢地道，“报告长官，这里没有小姐先生，只有上级下级。”
同样的话，诺曼十分钟前才刚说过，现在被瑶光如数奉还。没想到她会公然挑衅自己，诺曼不由一怔，四下的气氛也跟着一窒。
只有赫尔曼和弗朗茨心中了然，呲牙必报，这是瑶光的风格。
诺曼本想发火，但一想又忍住了，他走到队伍的第一排第一个，道，“你，和她对换位置。”
那个军校生得到长官的命令，走出一步，敬了个礼后，转身向后走去。
于是，瑶光从第一百个人变成了第一个。
“人这么矮，还要站在最后一排，不是想浑水摸鱼是什么？”这话说得刻薄，他当众这么说，无非是想羞辱她，让她感到难堪。也难怪他会这样做，本来就不待见外国人，还是一个外国女人。若是低调点也就算了，偏第一天报道就迟到，来的时候带一大群随同，这不是在给他一个下马威是什么？他诺曼不吃这一套。
没人笑出声，但尴尬的气氛仍然无处不在，但凡有自尊，都会觉得丢了面子而心里不舒服。尤其是瑶光这么高傲的一个人。
这一刻，弗朗茨几乎忍不住想回头去看她的表情。
瑶光抿嘴不语，目不斜视地站着军姿。
人矮是事实，又不能钻入娘胎里再长个十公分。
诺曼站在队伍前面，从左到右踱了一圈，然后目光又转回到瑶光身上，心中是各种不爽。所有人的身高都在185以上，看上去相当的整齐，但只有到了瑶光这一块……就跟被刀生生地削掉了一块，怎么看都不顺眼。
他想了想，又道，“你还是站回原来的位置。”
眼不见心不烦，至少表面看起来很整齐。
于是，瑶光的又从1回到了100。
诺曼清了清嗓子，道，“今天上午就两个任务。一是分班，选班长。二是熟悉学校构造。做完这两件事，你们可以自由活动。从明天开始，军校生活正式开始。早上五点起床，晨练一个小时。每天的上课时间从上午八点到下午四点。食堂的开放时间是早上七点、中午十二点，晚上六点，早中饭只有一个小时，晚饭两个小时，过了时间点厨房关闭。军校规定，每个人身上带的现金不能超过8马克，超过这个限额，查出来一律按照违反军纪记过。”
诺曼停顿了下，问，“还有问题吗？”
人群中有人道，“有。”
说话的人，是彼得。
诺曼道，“提问要说报告。”
于是彼得又道，“报告。”
诺曼，“说。”
彼得道，“我们有周末休息日吗？”
诺曼，“周日一天休息。”
彼得又问，“可以出校吗？”
诺曼问，“出校干嘛？”
彼得，“会女友。”
顿时引起一片低笑。
诺曼眼珠子一转，底下笑声戛然而止。
“第一年学习阶段，是全封闭的训练。第二年，进入实习阶段，可以自由活动。听明白了吗？”
彼得，“听明白了。”
诺曼问，“还有问题吗？”
又有人出声，“报告。”
诺曼，“说。”
那人问，“洗衣服怎么办？能让家里人来送替换衣服吗？”
诺曼噗嗤一声笑出来，“这里是军营，不是幼儿园。”
那人锲而不舍地问，“不会洗衣服怎么办？”
诺曼，“那就把内衣内裤反过来再穿一遍。”
话音落下，就听到一声轻笑，是女人的声音。
于是，诺曼的目光穿过层层人群，落到瑶光身上。
瑶光回视，一脸无辜。
男人营里的奇葩问题，奇葩回答，想不笑都难。
诺曼见差不多了，便拍了下手，道，“好了，现在分班。按照姓氏的第一个字母分，a到e，为一班。f到j，为二班，k到o为三班，p到t为四班，剩下的为五班。”
一共分成五组。
瑶光和彼得、汉斯、克劳斯、密歇埃尔、柏拉奇……等一干人等分在一个班。
她抬头，正好看到赫尔曼。他被分在另外一个班。
赫尔曼站着一个军姿，目不斜视地望着前方，像一座雕像。
她是这男人营中唯一的女人，这么强烈的存在感，没人能对她视而不见。大家都在偷偷地打量她，不管动机是什么。只有他一个，一脸平静，从头到尾都没看过她，一眼也没有。逃避即有鬼。
耳边传来教官分配的声音。按照姓氏分班，只是图个方便，却并不科学，因为有些字母比较冷门，以此开头的姓自然也少。每个班要凑满二十个人，所以还要人工调整。
瑶光突然道，“报告。”
诺曼转头看她，“说。”
瑶光伸手指向赫尔曼，“我要和他一个班。”
赫尔曼心一跳，下意识地拒绝。
同时出声的还有弗朗茨，两人异口同声，“不行。”
瑶光目光一转，撞入另一双绿色的眸子。
随即，弗朗茨的声音隔空响起，“报告。”
诺曼，“说。”
弗朗茨看向瑶光，道，“我要和她一班。”
“不行！”又是两个声音同时响起，这回异口同声的却是赫尔曼和瑶光。
诺曼转向赫尔曼，挑高了眉头，问，“她是你女朋友？”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赫尔曼身上，但他仍然面不改色，沉稳回答，“不是。”
于是，诺曼又看向弗朗茨，将同样的问题问了一遍。
回答当然是否定。
有点意思。
诺曼摸着鼻子，将目光落在瑶光身上，问，“说说看，你为什么要和他一组？”
瑶光就四个字，“志同道合。”
赫尔曼再度一颤。一时竟然没法反驳，他们俩在数学方面的造诣和较量，确实可以用这四个字形容。
诺曼转头看向弗朗茨，道，“那你又为什么要和她一组？”
弗朗茨，“因为……志同道合。”
瑶光听到他的话，下意识地看向他。
弗朗茨嘴角轻扯，露出一个令人心惊的笑容，他的眼在太阳底下反射出来的，尽是挑衅的绿光。阴沉、放肆、邪恶……像地府的忘川河。
一个笑容，却让瑶光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像一张密密麻麻的网，陡得当头罩下。
诺曼将三人轮流打量了一边，最后道，“我不管你们是什么来头，来这有什么目的，但是到了军校，就是学生，就得服从上级命令。所以，要求驳回，仍然按照先前的分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