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日本人离去，好戏结束，大家该干嘛干嘛去。
等围观的人散尽，四周只剩下两人，赫尔曼这才转身，拉住瑶光的手仔细打量一番，问道，“你没事吧？”
话中带着关切，眼中更是真情流露，这一刻，任何人都能看出来，他对她用情至深。
瑶光摇了摇头，语气轻松地道，“他们奈何不了我。”
“那一刀差点把你劈成两半！”赫尔曼却没她那么乐观，回想起刚才那凶险一幕，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
所谓关心则乱，赫尔曼此刻正是心乱如麻，也顾不得那么多的忌讳，一伸手便将她拥进了怀里。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抱她，也顺势藏住那一抹闪现在脸上的恐惧。他闭了下眼睛，在心里暗暗道，瑶光，你要是死了，我该怎么办？
比起他的心潮起伏，瑶光却显得很淡然。在民国时，她就是父亲的剑，帮他一路披荆斩棘，除去一切眼中钉肉中刺。像今天这样的高手见得多了，甚至比他们更厉害的都有，能留着一条小命活到今天，绝对不是运气好或者靠谁来拯救。
但这些话瑶光并未说出口，因为赫尔曼不需要知道，过去已过去，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靠在他胸口，不经意间，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钻入鼻子，既然不是她的，那就是他的。
刚才他用手臂帮她挡了一刀……
想到这里，瑶光的心猛的一颤。抖了抖肩膀，她挣脱他的怀抱，拉起他的胳膊就去扯他的衣服。
来之前，赫尔曼正在屋内开会，所以只穿着一件军式衬衫。袖子被她三两下扯得老高，果然，手臂上有一条细细长长的口子，虽然不深，但也面目狰狞地裂开着，血流不止。
幸好并未伤到筋骨，放下担心却起了坏心，瑶光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伤口。见他痛得皱眉，便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都说你是天才，可我看你脑子不行，居然用手去挡刀。你血肉之躯，能挡得住吗？”
刚才在情急之下，赫尔曼根本没有时间细想后果，但现在回忆起来，他也不后悔。
瑶光啧啧摇头，“真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她明媚动人的笑靥让他有一瞬间的恍神，听到她在耳边这么问，便不假思索地道，“我在想，只要这刀不落在你身上就好。”
或许说者无心，但听者却有意。瑶光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她不由想起了几个月前和弗朗茨一起出使任务，回来途中遭到伏击，弗朗茨替她挡了一枪。后来她问赫尔曼，是不是也会这样舍命相救，他没有回答。而现在，他用实际行动回答了她。他也会！会为了她，不惜一切。
赫尔曼见她一脸沉思，望着自己却又只字不说，大脑一转，立即猜出了她在想什么。
他握了握她的手，道，“我不是想给你压力，只是……”
瑶光伸手点住他的嘴唇，截住他的话，道，“我知道，你不用解释。我不是安娜。”
看似莫名其妙的一句话，他却听懂了。
她的言下之意是她不是安娜，所以她不会让他白等。
他的心在这一刻剧烈地跳动了起来，眼中什么也看不见，只剩下了她的影子。当真是万物皆虚，唯吾心动。
瑶光继而又道，“可是……”
随着她的这声转折，原本狂乱的心突然停止了跳动，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一般。他屏着息，等她的下文。
“我需要时间。”
她的话没说全，但他也能听懂。她需要时间去完成她的野心抱负。所以，这个时间或许会比等安娜更长。
前路漫漫无限期啊！
说不失望、不落寞，那是骗人的。可是他明白，除了默默等候，别无选择。这样的社会环境，纵使两人胸无大志，也无法成眷属。
他沉默，眼底神色萧索，似乎阳光再明媚也照不进去。这让她的心也不好受起来，即便心里装了太多东西，但那里仍有他的一席之地。
赫尔曼非池中物，他有才华有前途，应该在科学领域中将自己的所长发挥到极致。这样的人不该被世俗情感所束缚，但另一方面，不用爱情捆绑他，她又要如何利用他，让他对自己言听计从？
瑶光咬了咬嘴唇，垂下眼睑，道，“如果你不愿意等，你可以走。”
“我知道。”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周围陷入一片寂静。
他要走，谁也留不住。他就是这世上的另一个自己，所以她心里很清楚这一点。
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阳光倒是依然灿烂，金色的光芒洒满雪地，照耀出一片五彩缤纷。
对感情的事，瑶光向来很淡定，但这一次却沉不住气了。
“所以呢？”她忍不住追问，迫切地想知道他的选择会是什么？
闻言，赫尔曼低下头，望向她。
那双眼睛，在太阳底下显得蔚蓝而透彻，那里头仿佛装着一汪浩瀚无垠的大海，能瞧见水纹的波动，在光芒下显得如此潋滟荡漾，比她见过的所有的蓝眼睛绿眼睛都要漂亮。除此之外，那里头也同样装着他的期待和希冀，还有对她的情深意重。深深的浓浓的，化不开抢不走，只是属于她蒋瑶光一个人。
“你知道答案。”
是的，言语会欺骗，但是眼睛这扇心灵之窗却不会。
瑶光道，“我不知道，我要听你说。”
面对她的耍赖，他也只能妥协，“我会等你，一直等到生命的尽头。”
这句话说出口，才感到它的沉重。
听到想要的答案，瑶光却不怎么高兴，自嘲地勾了勾嘴。女人啊，终究还是常春藤，需要依附在男人身边，靠着他们的誓言来滋润生存。
看着她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就是聪明如赫尔曼，也猜不透她在想什么了。他默默在心中叹息，都说男人善变，女人的心才是海底针啊！
见他要放下袖子，瑶光伸手按住了他，道，“来我房间吧，我给你上点药。”
“只是皮外伤……”
不用了那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瑶光抢了白，只见她美目一瞪，娇嗔道，“怎么，光天化日之下，你个大男人还怕被我吃了？”
赫尔曼被她说得哭笑不得，解释道，“我爸还在等我回去继续开会。”
瑶光不以为然地耸肩，“那就让他等去呗。”
说着，她一把握住他的手，不由分说地朝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
刚跨出几步，冷不防，背后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赫尔曼，整个会议室都在等你，你这是打算去哪里？”
两人下意识地回头，然后就瞧见了站在大树旁边的莱布尼茨准将，看这样子，似乎已经来了一会儿了。也不知道是因为他藏得好，还是因为两人忙着谈情说爱，竟都没察觉。
看清来人，瑶光握住赫尔曼的手一松。她向来我行我素，不在乎世俗目光，要换了平时，铁定不会示弱。但是今天，赫尔曼为了她连自己手臂都不要了，这一份深沉的爱，融化了她硬如磐石的心。不想让赫尔曼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所以她选择了退让。
可是，她没想到的是，在她垂下手的那一刻，赫尔曼却主动握住了她，紧紧的、死死的，将她的手扣在掌心里。
没有一句语言，却宣告了一切。
莱布尼茨准将的目光从儿子的脸转移到两人紧握的手，玩味地一挑眉，又回到赫尔曼的脸上。
赫尔曼依然表现得坚韧不拔，但瑶光却能感受到他手心里的汗湿，公然挑衅父亲的威严，估计这也是他人生中的头一回吧。
从初见时的拒人千里，到现在的奋不顾身，感情升华到这一步，怕是连他自己也控制不住了。
莱布尼茨准将没有发怒，也没有责备，只是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赫尔曼，我们单独谈谈。”
怕老子刁难儿子，瑶光想挺身而出，却被赫尔曼拉住。他转头向她摇摇头，示意她不要插手干预。
也是，有些事情，他终究还是要自己面对的。
瑶光踮起脚，捧住他的脸，在他唇上亲了下去……当着他父亲的面，这个吻是一点也不含糊。
一个缠绵悱恻的吻，让他的心如擂鼓般狂跳起来，再响一点，估计她都能听到了。
离开他的唇，瑶光向他眨眨眼，“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她的任性和调皮，让他十分无奈，却又不舍得责备，只能用更多的包容来宠溺她。
目送瑶光离开，赫尔曼收回目光，脸上的温柔也随之隐没，只剩下一脸严肃。他转身，跨出坚定的步伐向父亲走去。
莱布尼茨准将确实已经来了一会儿了，准确地说，是在日本人闹事那会儿就在了。看到向来内敛理智的儿子，为了瑶光奋不顾身，差点变残废，满满一腔惊诧差点溢出胸口。他从未见过这样冲动的儿子，让他感到陌生而不可思议。
再之后，看到两人的互动，赫尔曼看她的眼神，那不是年少朦胧的青涩初恋，而是一种男人对女人的专注和执着。他不由感叹一声，儿子到底是长大了。
赫尔曼走了过来，低声叫了一声父亲。
莱布尼茨准将瞧了他一眼，直截了当地问，“你很喜欢她？”
“我……”赫尔曼停顿了下，似乎在斟酌用词，“爱她。”
“爱？”听到这个字眼，准将不以为然地哈哈一笑，“我在你这年龄，还不懂什么叫爱。”
“她来之前，我不懂爱。她走之后……我也不会再爱上别人。”
哈，开玩笑的吧。莱布尼茨准将转头望过去，却发现赫尔曼并没有笑，相反，脸上是少有的决绝。他了解自己的儿子，只有在他下定决心做某事的时候，才会出现这样的神情。
准将嘴里没有说，心里却再次被他震惊，向来墨守成规的一个人竟也会逾越雷池，挑衅社会禁忌。
“看来在军校里发生了不少事。”
赫尔曼没有接嘴，一些事、一些回忆，都只是他一个人的甜蜜，藏在心底最深处，他不想和任何人分享，包括他的父亲。
得不到回答，于是，莱布尼茨准将又问，“那安娜呢？你不是一直都喜欢她吗？”
赫尔曼淡淡地道，“我们只是朋友。”
闻言，莱布尼茨扬了下眉，“你可是等了她很多年。”
是的，差不多他的整个人生，可是结局也只不过是证明了她不是那个对的人。
赫尔曼道，“年少时，我以为自己对安娜的这份感情就是爱，但是经过时间的沉淀，我才知道那只是一种渴望，渴望像平凡人一般的生活。可是父亲，您知道我不是平凡人，也不可能像平凡人一样按部就班的过日子。所有的人都视我为圣经，把我推到高高在上的位置，受人崇拜，可我也同样孤独着。无人知我心中想，无人懂我言中意，无人共我赴前程，我以为自己会一直这么孤独下去，直到她来了。她和我……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懂我。”
这是儿子第一次向自己透露心事，一字一句都让他无比的震惊，震惊之余也陷入了沉思。他并非是个专..制的父亲，从小到大，他对赫尔曼就是民.主式教育，只要他说的有道理，他都会听，而儿子也从未让自己失望过。
可是这一次……他迟疑了，毕竟现在牵涉到的是原则问题，难道他要在这种政..治.局.势下谈一场跨人种恋爱么？
准将沉默了下，再次开口，声音中带着某种沉重，“赫尔曼，我希望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元首一直提倡的，是日耳曼民族血统的纯正，这是现今社会的走向。连跨国婚姻都不被允许，更何况她还是一个跨种族的亚洲人。你身为一个民族党党员，怎可知法犯法？这要是被党卫军那些人知道了，连我都保不住你，还谈什么将来？”
赫尔曼道，“我没想过要娶她。”
莱布尼茨准将一怔，觉得自己完全不能理解儿子的想法，“那你和我在这扯什么爱情？”
赫尔曼，“我不会娶她，但也不会娶别人。”
莱布尼茨，“你不娶她，她也会嫁给别人。”
赫尔曼却回答得斩钉截铁，“不会。”
莱布尼茨被他说得一阵头痛，伸手打住道，“不管怎样，她对你将来的事业都是百害无一利。我希望你洁身自好，珍惜自己的羽翼，不要再和她纠缠不清。不然，你拖累的不光是你自己，还有我们整个家族！”
这话说到后面，几乎是疾言厉色。莱布尼茨自己是军中高官，家族背景更是赫赫有名，再加上赫尔曼从小就是受人瞩目的天才，多少羡慕嫉妒的眼睛在背后盯着，他不能看着儿子陷在泥潭里不能自拔。
父亲会有这样的反应，赫尔曼并不惊讶，只是暗暗失望。一向对自己信任有加的父亲，此刻却不愿与他同行。但这也是必然，没有人能猜到将来几十年会发生什么，除了他和瑶光。
一时没人说话，四周沉寂了下去，气氛变得压抑而沉重。
赫尔曼默然片刻，突然抬头道，“父亲，如果在您年轻的那个时代里，遇上瑶光，您还会阻止吗？”
莱布尼茨准将烦躁地挥了挥手，道，“那时还是魏玛共和国，民族党没有上台，也没有民族法，哪来的限定。”
赫尔曼犹豫片刻，明知这话可能会激怒父亲，却还是试探性地问了出来，“将来，要是第三帝国战败了呢？”
果然，听到这大逆不道的话，莱布尼茨准将瞬间震怒，指着赫尔曼怒喝，“闭嘴，国家的将来岂是你能预言……”
赫尔曼打断他的话，“如果我说我能预言呢？”
莱布尼茨准将正想严厉地苛责他，可一句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他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他的儿子并非普通人，是一个天才，而天才不都能看到普通人所看不到的未来？
赫尔曼看着父亲一字一顿地道，“我和瑶光，我们都是天才，我们能够谱写我们想要的历史。而我想要的历史，就是帝国永不落日。”
莱布尼茨准将，“你要怎样谱写帝国日不落的历史？”
赫尔曼丢下三个字，“原.子....弹。”
“那是什么？”准将对这个名字闻所未闻。
“这是一种新型武器，是利用原.子裂变，产生光热反应，造成冲击波，继而造成杀伤和破坏。”见父亲双眉紧蹙，赫尔曼话锋一转，意简言赅的道，“这种新型武器的威力相当于普通炸.弹的一百倍，一颗原.子.弹就能毁掉一座城池，甚至一个国家。”
莱布尼茨准将半信半疑，“世上真有这样的武器？”
赫尔曼道，“还没有，但是它等我们去研发。”
莱布尼茨道，“做科学研发，你可以找德国同僚，我们国家有足够的科学家，为什么非得扯上蒋瑶光？”
“因为她不光是数学家，还是……”说到这里，他突然住了口。
莱布尼茨忍不住追问，“还是什么？”
预言家。
莱布尼茨准将见他不想说，也没逼他，而是退而求其次地道，“好吧，就算这样，那你和她也是不可能的。”
帝国落日，或许还有希望；帝国不灭，那就是绝望。
但赫尔曼却不这么想，世界这么大，帝国再强大也不可能将其全部吞并。到时候，总是需要盟友，一起统领。一旦中国成了他们德国人的盟友，那他和瑶光的结合，也就不是禁忌，而是……政治联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