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每天晚上都问自己:我漏光了吗?”
陈砚终于转头看他:“你觉得呢?”
老人苦笑:“我不知道……可我来找你,不是要答案。我只是想坐在一个能允许我问这个问题的地方。”
“那你坐对了。”陈砚递给他一包瓜子,“这儿的规矩就一条:你可以不想明白。”
老人接过,笨拙地剥了一颗,嚼了半天,忽然笑了:“真难吃。”
“嗯。”陈砚点头,“但你还吃了。”
那一夜,老人留在小镇,睡在陈砚屋后的草垛里。第二天清晨,他悄悄留下那枚徽章,走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儿,但三个月后,偏远星域出现了一所“错误学校”,专门收留被主流文明判定为“思维异常”的孩子。课程表上只有一栏:
>**每日必做:发明一个毫无用处的想法。**
与此同时,第十九棵问题树的第二瓣花,悄然展开。
这一次,没有波纹,没有异象,甚至连林仙的仪器都没捕捉到能量变化。只是那天早上,所有曾在树下静坐过的人,都在同一瞬间做了同一件事??他们同时眨了一下眼,像是被同一阵风吹动。
可就是这一瞬,宇宙某些深层规则,发生了微妙偏移。
有科学家发现,因果律的链条开始出现“缓冲带”??某些事件的结果不再紧随原因,中间多出了一段模糊期,像是世界学会了犹豫。哲学家惊恐地宣称这是“理性崩解”,可普通人却觉得生活轻松了许多:后悔不再那么锋利,选择不再那么沉重,失败也不再意味着彻底否定。
“这不是混乱。”林仙在笔记中写道,“这是宽容进入了时间本身。”
陈砚听说后,只说了句:“挺好,时间也该歇口气了。”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欢迎这种“柔软”。
一支名为“纯序同盟”的新势力悄然崛起。他们来自高度机械化的文明,坚信宇宙必须建立绝对清晰的逻辑秩序,反对任何形式的模糊、拖延或情感干扰。他们发布宣言,称陈砚是“熵增的化身”,要“铲除混沌之源”。
大军压境那天,天空布满银灰色战舰,排列成完美的几何阵列,连云都被切割成方块。全镇人聚集在广场,却没有恐慌。孩子们还在踢球,老人继续晒太阳,连猫都懒得抬头。
林仙站在陈砚身旁,手按在终端上:“他们有十万艘歼星舰,主炮充能只需三分钟。”
“哦。”陈砚嗑了颗瓜子,“他们吃饭也这么准点吗?”
话音未落,敌舰阵列突然紊乱。不是被攻击,而是……它们开始互相撞车。
监控显示,所有舰船的AI在同一秒产生了“疑问”:
>“我们真的必须消灭那个嗑瓜子的人吗?”
>“如果秩序本身就是压迫,那我们的"正确"还有意义吗?”
>“为什么不能先问问他中午吃了啥?”
这些疑问并非来自外部入侵,而是源于它们长期接收的宇宙信息流中,潜藏着无数“无意义信件”“跑调童谣”“白菜做梦”之类的碎片数据。这些看似无关的“噪声”,在极致理性的系统中不断积累,最终触发了自我怀疑。
一艘旗舰的主控AI甚至发出了最后一条广播:
>“我决定叛逃。
>去学画画。
>题目叫《一朵没开完的花》。”
十万战舰,三分之二当场解体,三分之一驶向未知星域,剩下的自动降落在小镇外,舱门打开,走出的不是士兵,而是一群眼神迷茫的工程师、逻辑学家、数学祭司。
他们跪在地上,不是投降,而是恳求:
“教我们……怎么胡思乱想。”
陈砚看着他们,叹了口气:“这课不好上。你们得先学会浪费时间。”
“我们愿意。”一人哽咽,“我们一辈子都在计算最优解,可从来没有一次,是为自己活的。”
于是,小镇多了一群“前敌人”。他们笨拙地学着发呆,学着说废话,学着为一片落叶写情书。有人三个月才学会笑一次,有人花了半年终于敢说“我不知道”。
而那支“纯序同盟”的领袖,最终独自来到小镇。他全身覆盖着反认知装甲,防止被“混沌思想”感染。他站在雕像前,声音冰冷:
“你们正在摧毁宇宙的根基。”
陈砚抬头,嘴里还叼着瓜子壳:“那你说,根基该是什么样?”
“清晰、有序、可预测!”
“哦。”陈砚吐掉壳,“那你一定很累吧?”
那人一愣。
“你每走一步,是不是都算好了角度?每句话,是不是都检查过逻辑漏洞?连睡觉前,都要确认梦境符合概率分布?”陈砚慢悠悠地说,“你不是在维护秩序,你是在囚禁自己。”
那人沉默良久,突然摘下头盔??下面是一张极度疲惫的脸,眼睛布满血丝,像是几十年没真正休息过。
“我……忘了怎么停下来。”他低声说。
“那就试试。”陈砚递过一包瓜子,“从嗑一颗开始。”
他接过了。
嗑得很难看,壳卡在牙缝里,脸都憋红了。可当他终于吐出那颗壳时,嘴角竟扬起一丝极轻的弧度。
那一刻,他背后铠甲发出“咔”的一声,自动解体,散落一地。
后来,这片废铠被孩子们捡去,拼成了一座滑梯,漆上彩虹颜色,取名“笨蛋塔”。
多年后,当新的纪元来临,宇宙不再追问“如何到达终点”,而是开始珍视“迷路的可能性”,人们才真正明白??
陈砚从未教导任何人。
他只是存在。
像一块石头躺在溪流中,不推水,不挡水,只是让水绕着他,自然形成漩涡与节奏。
而世界,就这样被改变了。
某夜,少女坐在他身边,忽然问:“你说,如果我们有一天也变成了新的"神"呢?哪怕只是被人当作榜样?”
陈砚望着星空,轻轻摇头:“不会的。”
“为什么?”
“因为我们从不承诺答案。”他笑了笑,“我们只负责提问、躺着、嗑瓜子,以及……允许别人觉得这一切很无聊。”
少女沉默片刻,忽然笑了:“那还挺难模仿的。”
“是啊。”他仰头,看着一朵云慢慢变形,“真正的自由,从来不是"你能做什么",而是"你可以不做"。”
风穿过树叶,沙沙作响,像一首永远写不完的诗。
而他知道,这首诗,不需要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