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诏道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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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起风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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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挽衣墨眉微蹙。 她当然不喜欢白浪行的这个笑容,只觉得这人真的好生莫名其妙,让人无法理解。 这般作态到底是给谁看呢? 她不再多看一眼白浪行,望向自己接下来的对手。 都是少年天才,其中甚至有两个人在巡天司那份榜单上的位列前十,名次比她更加靠前。 然而道理还是那个道理。 如果世间一切事都能以境界或排名来直接敲定结果,那又何至于纷争不断? 巡天司给出的榜单当然没有问题,排名基于每一位上榜者的自身境界、最近一年间的具体战绩如何、以及心境上的波动,比如近期是否遭遇情爱上的挫折…… 以如此之多的综合因素,再经过巡天司中强者精心计算,并且最终由裴今歌这位归一之上已然得道与羽化境相距不远的当世顶尖强者亲自出手斧正,任谁也要承认这份榜单的权威性。 林挽衣自然也承认。 既然承认在先,那她此刻为什么依旧表现得这般风轻云淡,流露着不言自喻的强烈自信? “我先来吧。” 一道沉闷压抑的声音响了起来。 场间众人没有哗然,只是看着林挽衣的眼神里的情绪变得更复杂了些,因为此人恰好是这十余位挑战者中的最强一人,在巡天司榜上位列第九。 那是一位来自大秦南方的天才,名为卢升平,年龄要比林挽衣大上差不多三岁,身量颇高。 与顾濯不同,过往三年间他有诸多战绩,早已为世人所熟知。 出于现实原因,他在数日前得到白浪行这位皇子的暗示后,曾经痛苦地自我纠结了一个晚上,最终无可奈何地选择了答应。 因为他认为凭借自己与洞真仅差一步的境界,以及鲜有败绩的过往,完全可以得到殿下的信任,然后倚仗这一份信任不说平步青云,至少也可以对自己的人生做出许多改变。 但……卢升平怎么也没想到,当今夜他在人群中悍然起身,向林挽衣发起挑战的同时,还有十来个人和他做了相同的事情。 在那一瞬间,如果不是场间的光线有些昏暗,而他的脸又因为黝黑而表情不明显,以及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林挽衣身上,那张被尴尬与羞辱以及强烈的愤怒所占据的面容早已被人清楚看到。 这就是卢升平为什么第一个站出来的原因——他想尽快结束这场闹剧,向白浪行证明今夜对付林挽衣,根本就不需要那么多人,他一人足以。 林挽衣没有说话,平静点头。 两人行至场间。 那些负责在暗中维持秩序的巡天司执事目光集中,时刻准备出手,避免意外的发生。 顾濯眼神平静如水,心湖却有微澜生。 许多声音在他心中不断响起。 那些声音来自神都的风,脚下的草,湖中的水,它们都在询问顾濯要不要帮忙,确保林挽衣这一战可以获胜。 不知道为什么,与他相识更久交情更深的黑夜与皓月与大地,这时候却一句话都没有说,维持着安静。 “没有必要。” 顾濯在心中对它们说道。 话音落下瞬间,林挽衣和卢升平这一战已经正式开始。 没有任何的试探,出乎众人的意料,双方都选择了最快的方式来结束这一场战斗。 一拳对一掌。 卢升平面无表情盯着林挽衣,直接一拳轰了出去。 拳锋过处,那些落在指间的光线恍惚错乱,就像是陷入一个看不见的漩涡当中。 撕裂如飓风般的刺耳声骤然响起。 这一拳的强大程度肉眼可见。 更为可怕的是卢升平的速度与之般配,在顷刻间就抹掉了自己与林挽衣之间的距离,来到她的身前。 这是毫无疑问的全力一拳。 与此同时,林挽衣才堪堪出手。 白浪行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幕画面,心中已有不悦。 宋景纶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小和尚心想自己是不是该站出来了? 道门天女的想法最简单,她的目光直接落在顾濯的身上,饶有兴致。 林浅水已然起身,眼里满是担忧。 顾濯什么都没做。 在众人下意识为林挽衣担心,不愿看到如此漂亮的少女当场横遭惨败,心生叹息怜悯之意,甚至是避而不看接下来的难堪画面的时候…… 林挽衣终于动了。 在拳势将尽而难改之时,她欺身下压向前,不知以何种手段摆脱了卢升平的气机锁定,与那个蕴积风雷的拳头真正意义上的擦肩而过。 卢升平脸色骤变,旋即浑然不顾临时逆转真元流向带来的伤势,悍然化拳为锤,向少女的背脊砸落。 这一击只要能够落实,他依然能够赢下这场战斗。 林挽衣对此感知得十分清楚,置之不理,因为她确定这一锤来不及落下,因为她已经出手。 嘶。 一道极轻微的声响,落入席间众人耳中,听上去应该是布料之类的东西被撕破了。 然而人们没有余暇去理会这声音,视线无比紧张地跟随着林挽衣的身影,只见卢升平以拳所化之锤在落下的时候不知为何慢了一个呼吸的时间。 就是这一个呼吸之差,便让林挽衣毫发无损,直接越了过去。 下一刻,卢升平脸色倏然苍白,嘴角因强行逆转真元流向而溢出血水,身体随着那一记落锤带来的强大惯性,直接半跪在地。 轰! 未来得及消的强大真元,尽数灌入地面形成龟裂之势,众人甚至感受到了轻微的震动,足以见得这一记手锤的恐怖。 很多人看着这一幕,想着胜负犹未可见之时……忽有血光映入眼中。 在卢升平挥拳的那一条手臂下方,即胸膛一侧的衣衫突然间出现了一道裂口,紧接着他淬炼千百次的肉体出现了一道狭长的伤口,从身前到身后。 鲜血从伤口里不断冒出,转眼间就打湿了他的衣衫,衬得他那一根渐渐无力垂落的手臂来得愈发凄惨。 直到这时,绝大多数人才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过来。 不是卢升平那一锤莫名其妙慢了,而是林挽衣在那错身而过的瞬间,以真元凝五指为刀锋飘然划过,让他根本快不起来。 无垢僧似是赞叹说道:“如果是我来面对这一拳,大抵是要以掌化湖硬接下这一拳,最后固然也能赢下来,但断然是没林姑娘这般干净利落的。” 随着小和尚恰好响起的声音,众人的目光这才开始挪到林挽衣,望向她的右手。 昏暗灯火中,夜风不息。 少女颇为随意地甩了甩手,鲜血随长风而逝,五指洁净如初。 就在这时,卢升平沙哑中夹杂着痛苦的声音响了起来。 “是我输了。” …… …… 卢升平出身厚德道院,这家道院对学生的教学方针就像道院的名字,道院出来的学生以肉身与真元的强度远超同辈中人而颇有名声。 他作为厚德道院这十来年间最出色的学生之一,在这方面更是出类拔萃,甚至倚仗自己的出色天赋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速度方面的劣势。 若非如此,巡天司也不会把他放在第九位,仅次于宋景纶。 以及前面那六位都已踏入洞真的变态。 如果是林挽衣还是之前那个自己,这一战她纵使能胜,亦是惨胜。 但她上一次出手还是在望京,是在初春时节,与长洲书院顾濯的某位同窗较量。 自那天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动过手,哪怕是一次。 巡天司再怎么神通广大,情报网再怎么无所不入也罢,终究是要根据已经发生的事实去进行推断,不会凭空进行猜测,尤其是在夏祭这份榜单上。 林挽衣修行向来勤奋。 在离开望京前往神都的那些日子里,纵使她对那些未曾见过的风土人情有着无限好奇,每天依旧会坚持修行,不曾懈怠片刻。 那时候的她早已确认顾濯要比自己更强,便在修行方面多有请教,而后者对朋友一直都算得上是大方,自然不做隐瞒。 这段约莫月余的旅途中,她虽未能在境界上更进一步,直接踏入洞真,但在别的方面却有着极大的进展,尤其是对天地气息的流动与感知,以及如何应用到最重要的战斗之上。 在卢升平向她发出挑战的那一刻,林挽衣就知道自己会赢。 唯一让她出乎预料的是,这赢的比她想象中还要轻松。 夜风渐止。 卢升平已经被人抬走,接受该有的治疗——那狭长伤口看似骇人,实则不算特别严重,至少不会影响他参加不久后的夏祭。 场间一片安静。 林浅水重新坐下,看着自家妹妹的眼神很是复杂。 神景天女则是稍感遗憾。 她对林挽衣不感兴趣,因为后者不可能是她的对手,只为没能亲眼目睹顾濯出手而遗憾。 小和尚根本没有想过这些事情,正在自鸣得意,很是满意自己刚才恰到好处的捧场。 白浪行嘴角微翘,轻笑出声。 紧接着,他举起双手,迟来地为林挽衣鼓起了掌。 掌声回荡在湖畔,让场间的许多为之表情错愕,心想三皇子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 那十余位尚未退回案几前,已经向林挽衣发出挑战的少年天才更是尴尬,只觉得自己现在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胸膛郁闷难受到了极点。 白浪行却是理都不理这些人一眼,静静看着林挽衣的背影,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和自己完全没有关系可言。 关系当然是有的。 只是他不在乎。 连顾濯他都没有放在眼里,更何况这些寻常天才? 今天他来参加这场无聊至极的宴会,只为认真看上一眼林挽衣,那个女人的女儿。 如今该看的都已看到了,那自然没有什么好留恋的。 就在许多人准备附和白浪行而鼓掌的时候,这位皇子殿下毫无征兆地站起身来,让在旁的宋景纶生出强烈的警惕之意,生怕他心血来潮下场与林挽衣一战。 以宋景纶的背景,自然能够得知林挽衣的真实身份,于是他着实不想看到今夜的白马湖畔迎来一场皇室子弟的内斗。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顾濯,发现此人没有任何的动作,犹豫片刻后,终究还是站了起来,准备勉强打上一个圆场,好让这场宴席不至于太过一塌涂地。 然而下一刻,宋景纶却愣住了。 白浪行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下,负手而行,竟是再也没看一眼林挽衣,径直往场外走去。 一辆马车就在那里等着他。 坐在宴席间的人们看着白浪行渐行渐远的背影,不要说本就对他抱有好感的许多少女,就连好些少年都觉得他风姿着实过人,好生艳羡。 那句形容名士的话怎么说来着? 有人忍不住感慨说道:“乘兴而来,兴尽而返,真风流也。” 话音落下,在场众人越发觉得白浪行果然天潢贵胄,非寻常人。 便在这时候,一道带着浅浅笑意的声音响了起来。 “顾濯,我现在突然想到了两个字,要不你猜猜看?” “……是幼稚吗?” “不是一般的幼稚。” “本来就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幼稚也正常,你没必要在意那么多。” 这两道若无旁人的对话声,被夜风吹向所有人的耳中,无比清晰。 白浪行忽然停下了脚步。 场间一片沉默。 鸦雀无声。 白浪行转过身,望向坐在临水一方的顾濯,似笑非笑说道:“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说我是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幼稚也正常?” 这辈子他最讨厌的就是被人称之为孩子,当年就是因为那位女人以这目光怜悯过他,才让他决意离开神都,远赴终年风雪笼罩的荒原。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竟会在历经风霜的五年后得到这样一个评价,甚至还多出了幼稚两个字! 顾濯简单地嗯了一声。 白浪行眯起眼睛,笑容越来越尖锐,寒声问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顾濯说道:“但你大概是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与寻常没有区别,却偏偏生出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 这让白浪行格外不舒服。 林挽衣在旁说道:“可以去掉那个大概,因为他刚才得意的太明显,明显不知道。” 顾濯想了想,觉得这句话很有道理,点头说道:“你说得对。” 白浪行终于笑不下去了。 他看着顾濯的眼睛,面无表情说道:“如果你给不出一个理由,那你今后的路将会变得格外难走,这同样不用大概,是肯定。” “这句话反而好了一点。” 顾濯耐心说道:“像刚才那种让人当面出手试探,又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只为看上一眼别人,在那里故作风轻云淡不亲自下场的把戏。在你现在既不是她娘,也不是你自己爹,重要程度远未到牵一发而动全身的情况下,还是不要学家里的大人捣鼓这种手段了。” 他最后说道:“因为这除了无聊,只会让你显得格外幼稚。” 说完这句话后,顾濯站起身,便要与林挽衣结伴而行,乘舟离去。 白浪行看着两人的背影,声音冷硬如金石,带着寒彻心扉的杀意。 “你觉得你有资格对我说这样的话?” “你真认为你是我的对手?” “你以为我不会杀你?” 一连三问,问得此间死寂如坟。 在场许多人根本没敢去看白浪行,都能想象出他那已经难看到极点的脸色,要不是出离的愤怒,这样的话又怎会脱口而出? 顾濯头也不回,想也不想就给出了关于这三个问题的答案。 “嗯。” “是的。” “你打不过我。” 话至此处,林挽衣回眸后望温柔一笑,提醒道:“烦请殿下您不要自取其辱,当然,您可以坚持自己的想法,这并不幼稚,就是稍微有些蠢而已。” 白浪行看着两人的背影,沉默不到片刻后,往前一步。 明明临近夏天,然而随着他往前踏出的这一步,场间众人瞬间彷如置身于隆冬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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