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唱诗班时,克莱经常帮修女照顾年纪更小的孩子,所以,遇到年纪比自己小的约瑟,她也会下意识照顾一下。
然后,她就被这位小少爷缠上了。
问题不大。
虽说约瑟总是跟在她身后,像是一个人形挂件,但他安静懂事不吵闹,不会影响她看书、偶尔还会教她几招已经掌握的剑术。
而且,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候,茶水和点心都是不限量供应的,生活上遇到一点不便利的地方,也会被迅速解决。
就算被别人说两句“傍上大腿”的閑话,也没什麽要紧的,克莱不在意别人的评价,她更在意自己学到了多少知识、掌握了多少力量。
克莱:“在我十六岁、约瑟十四岁那年,前任家主去世了。他不是好人,但家族的运转基本靠他维持,在他死去后,夺权争利、瓜分财産、只长了一张嘴的私生子……各种各样牛鬼蛇神都冒了出来,风雨飘摇之际,几个老家伙跳出来"主持大局",打算把约瑟推上家主之位。”
想到当时的场景,她笑了一声:
“约瑟不愿意,躲到了我身后——我看着那几个横眉竖眼、气得好像要昏过去的老头,揽下了这桩差事。”
“大家都说这是吃力不讨好的事。”
“的确,最开始的时候,有些吃力。我不太懂社交话术、也看不破文书里的陷阱,但我有手,也有脑子,就算讨不了好,也能锻炼自己——事实证明,抓住那个机会,还是很重要的。”
克莱点点胸前的家徽:
“我成了卡维尔家族的家主,没人能控制我,也没人能逼迫我。”
白榆:“姐姐,很厉害。”
幼年期天使在夸赞某人时,会专注地看着对方的眼眸,诚恳的、真心实意的、带有很强的褒奖意味。
克莱:“谢谢你的称赞。”
坦然地接受这份夸奖后,她把话题带回正轨:
“好啦,我的故事讲完了,该说说你寻找"勇者琳妮"的目的了——让我猜猜,应该和约瑟有关?”
白榆踟蹰了一会儿:
“嗯,前段时间,我得到了一封信。”
克莱:“该不会是求救信吧?约瑟的半吊子剑术…确实有这个可能。”
她抓抓头发,发出无奈的叹息:
“算啦,把信件交给我吧,我去捞一下他。”
白榆慢吞吞拿出信件。
每一个动作都很慢,手臂和肩头的重量好似有千斤重,她低下头,把那张用碎纸片拼合的信纸放在桌上,一点点推过去,声音很轻:
“是一封,遗书。”
克莱愣了一下。
她的目光掠过信纸上已然模糊的字迹。
很熟悉。
在年幼的时候,类似的字体经常出现在她正在阅读的书中,笔锋更加稚嫩一些,或是约她品尝点心、或是邀请她出门,就算她什麽都不做,约瑟也会抱着一本故事书,待在她旁边,时不时偷偷看她一眼。
稍微长大一些后,类似的字体往往出现在便签上,有时候旁边放着一碟小点心,有时候是一张小小的肖像画,更多的时候,只要她稍稍擡起头,就可以撞上约瑟的目光——他总是表现得很慌乱,只要和她对上视线,就恨不得把脑袋埋到画里。
……这些字迹是琐碎的片段,与她的前半生纠缠相连。
在这一刻,所有的丝线,都被斩断了。
第49章
克莱沉默了许久。
被透明胶带粘连起来信纸摸起来凹凸不平,她捏着信纸的一角,缓慢地阅读着,像是要将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刻印在脑海中,在脑海中缓慢描摹着已然变得有几分陌生的面孔。
约瑟,克莱。
唐纳德,琳妮。
她曾以为,他们都在自己的人生中稳步前行。
她会在协律所中见证人间百态,约瑟会在旅途中收获不一样的风景。
他们会在翻开一本熟悉的故事书、见到一朵似曾相识的花时,短暂地想起对方、还有那些属于过去的温暖记忆。
不必去找寻,因为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路途。
不必去缅怀,因为过去只是人生的一部分。
他们是童年时、少年时短暂相交的线,在成人分离,奔向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
她以为。
但约瑟没有离开,他掩去了自己的蹤迹,正如幼时用颜料遮掩住杂乱的线条。
在她尚未意识到的某个时间节点,当她步履匆匆地走过街道时,或许,名为唐纳德的圣骑士,正站在藏书馆的窗边,注视着她的身影。
——注视着完美的“琳妮”。
“你的想法总是很奇怪。”
克莱轻声道,
“明明已经改变了那麽多…但又好像什麽都没变。”
白榆看着她的眼眸。
没有眼泪,但涌动在其中的情绪,是苦涩的、沉重的,带着些许追忆之色。
她莫名觉得有些难过,稍稍侧过脑袋,把脸埋在蓬松的长毛中。
“泽菲尔大人。”
她缓慢地组织着语言,小声道,
“我是不是,不应该把这封信,交给克莱姐姐?”
克莱没有收到约瑟的死讯。
在她描摹出的图景中,约瑟是个半吊子剑士,或许还有些敏感多思,但冒险的旅途充实、有趣,没什麽伤春悲秋的时间,从前留下的绘画功底,或许是用来画肖像画赚取路费的,或许是用来将一些景色定格在画框中的,风会吹干湿漉漉的颜料,也会抚平画上的褶皱、心上的印痕。
这些描摹出来的图景,源于过去相处时的点点滴滴,是在离别后由“祝福”拼凑起来的零星片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