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浩、徐黜相继离开,此间又恢复了平静。
“可是觉得有何蹊跷?”
身倚凭几,闭目养神的楚凌,突地开口,叫在旁候着的李忠,下意识低下脑袋,心头不由紧张起来。
“没,没什么。”
李忠回道。
自大虞内外形势明朗,皇权在楚凌之手凝聚,李忠这位御前大太监,就愈发的小心谨慎了。
伴君如伴虎。
更何况他服侍效忠的天子,是有大毅力,城府极深,意志坚定,雷厉风行的圣君!!
他是曾为天子做了些什么,以助力天子破局谋势。
但这绝非他骄傲的资本,这是他身为天家家奴该做的。
也是这样,使他成为了天子家奴。
一字之变,天差地别。
正是如此,李忠时常在心底告诫自己,不可做僭越之举,更不可妄议朝政,这不是他该做的事。
“朕想听听你心中所想。”
楚凌缓缓睁开眼眸,盯着低首的李忠道。
随着一项项分散的权力,因为一件件具体的事儿,一点点凝聚到他的手里,有的事就跟先前不一样了。
底下的人,特别是他培养,提拔的那批文武,在见到他时,变得更毕恭毕敬了。
这不是说君臣间有了隔阂,而是敬畏加深了。
毕竟从没有实权,仅是吉祥物这一角色,到手握生杀大权于一身,掌控住大虞时局,楚凌仅用了六七年便办到了,这前后发生了多少,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的。
尤其是正统五年的那场北伐。
或许在开战之初,开战之中,牵扯其中的文武无暇多想什么,但等战争结束了,厚赏敕封给予了,那是会想很多的。
在这一战期间如果存有任何偏差,是会对大虞造成震荡与混乱的,可偏偏,远在虞都的天子,统筹之下走的每一步,都是最为有利与占优的,这是不能细想的,越想只会越觉得敬畏。
楚凌不是没有察觉到这些,对此他没有多讲什么,而是选择适应新的环境,新的角色。
人这一生就是这样。
所处环境,不是一成不变。
所扮角色,不是一成不变。
在不同的时期,环境,地位下,这个心态调整必须要及时,不然最先出问题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己。
而这就不好了。
“陛下,奴婢若有说的不对之处,还请陛下……”
“直接说,朕恕你无罪!”
楚凌上前探探身,伸手端起茶盏。
李忠这才鼓足勇气,向天子讲明所想。
“左相国进宫请罪一事,奴婢是觉得可疑的,奴婢也不知对与否,总觉得这像是左相国刻意所为。”
李忠低垂着脑袋,说着时,眉头微蹙起来,“这段时日的朝野间所起风波,说是受边榷员额竞拍一事而起,可背后还有不少不为人知的。”
“这个势到今下,仅是依奴婢愚见,是依旧扑朔迷离的,很多动向是不明朗的。”
“可偏偏在这种态势下,左相国进宫觐见,上来就来这一出,奴婢想了又想,实在想不到,左相国为何要这样做。”
楚凌听后嘴角微扬,自己身边的大太监,政治嗅觉就是敏锐。
对此,楚凌很欣慰。
要是连这点嗅觉都没有,那楚凌就要考虑,御前服侍的人该换换了。
抛开徐黜今日觐见不谈,就此前引发的种种,其实是藏有很多线头的,除了追寻暗桩细作,查出贪官污吏,还有藏在背后的一众利己派外,更重要的一点,是正统朝开启了一次更迭。
一朝天子一朝臣。
这道理通俗易懂。
想要做事,就必须有人去做才行。
在过去数年间,从楚凌决意不藏拙,要主动出来聚拢皇权,大虞中枢层面,就一直在进行更迭,除了一批孙黎提供的人选,楚凌看重的人选,最标志的事件,其实是那场科考,为此有一批批人被查被抓,甚至被杀,这都是在腾位置。
但正统朝的更迭,不能只涉及中枢,更应涉及地方。
而楚凌出于种种考虑,仅是在局势推到了,针对京畿道,针对北疆诸道府县,还是部分,进行了清理与更替。
可这在楚凌看来是远远不够的。
单单是试行商税谋改,边榷重整,养廉银等少数大计,这就需要在地方多地开花,只有涉及到的地方多了,政策谋改的优势才能体现出现。
这事儿说是容易,可做起来极难。
毕竟地方与地方间,情况是不一样的。
为此该怎么做?
就是把值得信任的人,提拔到该去的位置,只有这些人坐稳了,那么与之相对的事,才能见到真正的成效。
围绕上述种种背景下,这股势头还不能太急,要一点点的来,即便是更迭,也要逐步的进行。
楚凌要的是地方安稳。
跟北虏打那一仗,本质就是这点。
要是这点都没有确保好,岂不与先前做的背道相驰了?
这就不符合大战略了。
牵扯到国朝层面,有些事就不是急能解决的,该缓就要缓,这是根据形势调整的。
今后类似这样的风波,只多不少。
在这等态势下,通过不同的人,去发现,去掀起,在一些博弈与交锋出现,有些事也就跟着变了。
“那他要是求死呢?”
在沉默了许久,楚凌的声音响起时,李忠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心底更是掀起惊涛骇浪。
求死?
谁?
徐黜?!
一个个念头,在李忠心底生出。
李忠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因为在他的认知下,徐黜就不是这样的人。
“这人啊,不服老不行,哪怕是心气很高,可人的身体,是骗不了人的。”
可楚凌接下来的话,让李忠立时想起一件事。
那还是在不久前,天子驾临两仪殿,皇后似对天子讲了什么,他就接到旨意,让梅花内卫暗查大司马骠骑将军徐恢。
总不能吧!!
也是这这刹,李忠表情变了。
从难以置信变成了震惊。
因为他似猜到了什么。
“陛下,要不要派人去提醒锦衣卫。”
也是这样,李忠抬手作揖,向天子行礼道。
“提醒什么?”
楚凌笑笑,看了眼李忠,“锦衣卫是国之利刃,如果连这点事儿都无法解决,那今后遇到更复杂的局势,锦衣卫又该怎样?”
“全靠朕来提点吗?”
“真要是这样的话,那这锦衣卫,还不如由朕亲自提领算了,既然有人想变风,那就坐等风来吧。”
讲到这里,楚凌撩袍起身。
锦衣卫,楚凌是寄予厚望的。
对臧浩这批中高层,楚凌是信赖的,是倚重的。
甚至不会有人知晓,楚凌为锦衣卫留了一批爵位,从侯到男四等爵皆有,甚至其中表现突出的,世袭也不是不可以。
但前提是要达到楚凌的满意。
毕竟改革越到后期越复杂,到那一时期,可能初期、中期参与改革的,反倒成了阻挠的主力,历朝历代的改革都是这样,只是展现的程度不一样罢了。
作为大虞天子,楚凌要考虑全面,洞察未来,如果连这点都办不到,那他就注定无法超越虞太祖。
"这又是新的风波啊。"
紧随在天子身后的李忠,此刻内心是无法平静的。
因为事情比他想的还要复杂。
大虞内外形势比之先前,是有很大的改变,可今下却朝另一种境遇在倾斜,而这一切为了什么,李忠是知晓的。
改革!!
尽管是到现在,没有人挑明这个,可大虞的确是在变的,而在这个变的过程中,有人希望变,有人不希望变,这就有了矛盾与分歧。
如何解决,那就事儿上见了。
在这种大势裹挟下,就注定有些人要冲在前面。
毫无疑问,锦衣卫就是其中之一。
……
与此同时,锦衣卫。
“指挥使,您说这徐老贼,到底是想干什么?”庞虎叉腰来回走动,眉头紧锁道:“这都跑到陛下跟前请罪了,可这哪里是请罪啊,这分明是在说自己是冤枉的,对一些事根本就不知情。”
“娘的,这老家伙真真是……”
讲到激动处,庞虎拍起手来。
“说事就说事,别讲这些。”
臧浩表情平静,打断了庞虎,“不管怎样,徐黜是皇后娘娘的祖父,有些话,即便是在私下也要少说,最好不说!!”
“是。”
庞虎停下脚步,低头应道。
他说错话了。
有些话心里清楚,但不能讲出来。
眼下不是在上林苑了,不是什么都能讲的。
尤其是今下的锦衣卫不一样了。
这要是传出去,叫人知晓了,那还了得?
不管徐黜怎样,可人是跟天家沾亲的,在大虞,只要牵扯到天家,那就必须小心再小心,谨慎再谨慎。
特别是像他们更该如此。
因为他们有今日,那全是天子赐予的。
“指挥使,您说这会不会是徐黜顺势做的局啊?”一直沉默的严政,此刻抬头,看向臧浩道。
“看出来了?”
臧浩眉头微挑,看向严政道:“别的暂不说,就说放跑的那人,这前后,有几次暗杀,这都是奔着除掉隐患来的。”
“只是被阻的这几批人,分明就不像是庆国公派去的,反倒像是别的群体,可能是一拨,也可能是两拨。”
“徐黜是否与之有联系,徐恢是否与之有联系,再或者说,庆国公府的门生故吏,是否与之有牵扯,这都是说不好的事情。”
“真要是这样,那就不能有先入为主的观念。”
严政眉头皱的更紧,摸摸下巴,讲出心中所想,“这件事,毕竟是牵扯到很多,徐黜不把此事挑到御前,怎样查都行,但是现在,就要有所考虑才行。”
“依着我对徐黜的了解,要不了多久,这虞都内外肯定会起一些新的舆情,但到底是怎样的,这还猜不准。”
听到严政这样讲,不止臧浩陷入深思,就连庞虎也陷入沉思。
事儿跟先前不一样了。
做事的方式,就不能像先前那样了。
“对那个人,要增派人手,一定确保万无一失。”
臧浩伸手对严政道:“那个人不能抓,这就是个鱼饵,看能钓出多少鱼,还有,接下来要还有去暗杀的,不惜一切代价抓活的,这是一个撬点,说不定能给我们意外收获。”
“是!”
严政当即抱拳道:“属下这就安排,绝不出现差池。”
“去吧。”
臧浩摆摆手道。
严政点点头,遂转身朝堂外走去。
“指挥使,那属下做些什么?”
庞虎见状,看向臧浩道。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
臧浩眉头微皱道。
从御苑回来,这期间臧浩就一直在想,徐黜为何要这样做,为何选在这个时局下,徐黜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目的,又能得到什么……
不管这事儿多复杂,可只要牵扯到了人,那有些东西是想通的。
徐黜此举,有太多让臧浩觉得奇怪蹊跷的。
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
见自家指挥使不言,庞虎站在原地不动,现在的情况,需要自家指挥使来分析好,来预判好,不然的话是会出现偏差的。
对臧浩这个指挥使,锦衣卫上下没有不敬服的,这个位置,除了臧浩能坐好外,换任何一人来都不好使。
“你跟我走一趟。”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可突的,臧浩伸手道:“是时候拜见睿王殿下了。”
“嗯?”
听到这话,庞虎生出疑惑。
“悄悄的去见?”
尽管有疑,但庞虎还是服从。
“不然呢。”
臧浩没好气道:“现在的态势,明显是不寻常的,把飞鱼服换下来,太扎眼了,带上几名弟兄。”
“是。”
庞虎立时抱拳道:“属下这就去安排。”
此前,臧浩是没想过去见睿王的,毕竟这局势是复杂的,可现在不见不行了,臧浩有种直觉,徐黜今日之举,是会对后续朝局有影响的。
只是这个影响有多大,臧浩尚未预判到。
可不管怎样,有些事是要解决的,毕竟如今这股风潮,是因为榷关总署引起的,又经睿王推动加速的,他们之间要是不把一些事商榷清楚,这难保会出现纰漏,可如今最不能有的就是纰漏,一次纰漏两次纰漏,那事儿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