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沈语在南图待到五点钟,离开图书馆,去往学校门口的公交车站。
很熟悉的环市线路,经过高校林立的颐园路,穿过一片广告牌密集的商业区,再往前就是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老小区。
沈语看了一眼新设的手机壁纸,篝火莹莹的,暖光仿佛仍在跳动。
不同于以往的不安,她稳当当地抓着下车口的立柱,眸光柔软,但一片坚定。
仍是熟悉的楼层和门洞,只不过换了密码锁。
崭新的,做工精细,连门铃都换了位置。
沈语按了两下,门从里头被人打开。
江玉芬还戴着围裙,见她来顿了一下,转瞬又高兴起来,给她从柜子里拿拖鞋:“……你看看妈妈都开心糊涂了。我就知道我们囡囡会回家,陪妈妈一起过生日。”
沈语淡淡笑了下,一言不发低头换鞋。
经过上次在实习公司楼下那么一遭,江玉芬被气了个好歹,整整几个礼拜都没再给她发消息。
这周生日将近了,又憋不住给她服了软,绝口不提当天事,只说想她了,生日最大的心愿就是和女儿坐在一起好好吃顿饭,希望她能体谅自己当妈妈的心。
来的话,又是周而复始的循环。
不来的话,大概率又会闹到外婆那里去,明里暗里说她长大后心硬了,忘了母女两人当年相依为命的情谊。
一向如此。
沈语进了门,拉开双肩包的拉链,将早就准备好的纸袋拿出来,递给她:“妈,生日快乐。”
纸袋里装的是一套包装很漂亮的护肤品套盒,前两天拉着蒋佳宜帮挑的,对抗衰好。
江玉芬笑得眉眼弯弯,沾了水的手从围裙上蹭了蹭才接过,眼睛飞快地瞟过袋子里的小票,“你还没工作,哪用得上买这么贵的。”
厨房里油烟机还响着,她把沈语摁在餐桌前坐下,“我那边还剩几个菜,你先吃点水果,休息休息。”
桌上难得铺了讲究的桌布,几道炒菜早早出锅,在餐灯下蒸腾着油润的饭香,旁边是玻璃碗装的车厘子和草莓,个头大而鲜艳。
书房那边半开着门缝,噼噼啪啪的游戏声不断传来,沈语睫毛微敛,起身去帮母亲端菜。
林嘉平趿拉着拖鞋,哒哒哒几步跑到餐桌边,浑不在乎地用手抓排骨嗦,“江乔才不懂事,自私自利,不知好歹,一点都不为咱们考虑。”
林建国一愣:“你跟谁学的这些话?”
林嘉平嘴里脆骨嚼得嘎嘣响,“跟你学的啊,我妈也老是说,我都听背过了,爸爸你还想听吗,我还有……”
林嘉平不情不愿地瘪了瘪嘴,专心吃肉。
沈语回来时,端上两盘费功夫的大菜,红烩牛肉和梅菜扣肉,装在新换的碎花边彩盘里鲜亮好看,正好填满了桌中间的空隙,满满当当一大桌。
一桌子菜调味都偏咸,适应林家两父子的口味,夹了几筷子就觉得口干。
席间,林建国留意到她这边没什么动静,很是热络地给她夹菜,“小语太瘦了,还是要多吃饭,这个年纪的女孩子,还是要有点肉才好看。”
桌对面抛来的眼神黏腻,沈语觉得有些恶心,连看都没看碗里。
倒是林嘉平先闹了起来,很没规矩地在盘子里扒拉了半天,发现爸爸给江乔夹的是最后一只虾仁,当场就发作起来:“那是我的虾仁,你为什么要给她?”
还没变声的小男孩,声音尖利,穿透力仿佛要钻透耳膜。
沈语很大度,直接把碗推给了林嘉平。
一直笑盈盈的江玉芬有些下不来台,很是愧疚地看向女儿,像是为难极了。
沈语勾了一下嘴角,只觉得有些好笑。
并未阻拦。
不是第一次了,每次回家吃饭都是几乎一模一样的场景复现,林家一家三口团圆美满,衬得她好像是个莫名其妙出现的路人。
以前的她,总会忍不住地心疼江玉芬。
但现在,她默默对自己说。
最后一次了。
她再也不会回到这里。
饭后,天色渐暗,窗外的路灯如星河亮起。
沈语背上包道别离开,江玉芬看着她换鞋的背影欲言又止,说要出去走走,顺便送她下去。
她在左,沈语在右。
她抱着胳膊,语气轻松道:“刚刚吃饭的时候守着你林叔叔,我怕拂了你面子,就没说。之前和小霍分手的事过去也就过去了,妈妈还是心疼你的,就不和你再计较什么了。”
已经是意料之外的开场白,沈语转过头,目光落在母亲眼角的纹路,“嗯,所以呢?”
她想说的,绝不仅仅是这一句所谓的宽恕。
江玉芬搓了搓手,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对她开口:“其实吧……前几天嘉平跟我说,班上同学都有一双球鞋,他也想要,男孩子多几双球鞋再正常不过了,我觉得不过分就答应他了,可你林叔叔嫌贵,妈妈现在是家庭主妇,手头只有些过日子的小钱,眼看着嘉平的生日也快到了……”
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沈语的表情,急慌慌地解释:“妈妈不是问你要钱,就想跟你商量商量,能不能把今天送我的护肤品给退了,把……”
“您可以自己去退,用不着和我商量,”沈语打断她的话,那双和她相像的漂亮杏眼很慢地弯了一下,“买鞋也好,买游戏机也罢,都和我无关。”
她攥紧了垂在身体一侧的手,声音轻轻软软的,像是柔韧的柳叶刀。
“我不会再来看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