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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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争田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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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毒的味道淡淡,恍惚中,夏云鹤以为自己闻错了,她盯着巴掌大的木匣看了半天,抬手间,狼毒甜丝丝的气味萦绕上鼻尖,她撩起衣袖将木匣收进。 滩涂上的人群退去,兰嘉公主看向夏云鹤,问道,“不过是两块瘠田,也值得争抢?” 夏云鹤攥紧袖中木匣,笑了笑,回答到,“殿下所拥有的,常人难以企及,常人所遭遇的苦难,殿下也无法想象。” 兰嘉公主默了一瞬,接着道,“夏逸之,孤今日见的,记住了,可我是私自出来的,这些事,我不可能说给父皇听。你明白吗?” 夏云鹤俯首作揖,并未答话。 “你不愿意?”兰嘉公主隔着帷帽心情愉悦,“我知你志不在这样一个小城,你放心,日后有机会,孤会向父皇进言,上都城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殿下当真看不见?” 兰嘉公主撩起帽帘笑着看她,“什么?” 夏云鹤心头一滞,轻轻叹了口气,却听兰嘉公主问道,“孤有些好奇,这个村子明明叫郭坨村,为何听不到一户人家姓郭?” “这里是边地,会打仗,会死人。”夏云鹤语气平静,“百年前戎人南下,近郊的村子早被屠了几遍,只剩下一个村名字,这些年迁了中原百姓过来,还有战后残余的一部分夜不收也在这里安了家。” “夜不收?”兰嘉公主问,“可是你们夏家曾经掌管的那个夜不收?” 夏云鹤揖道:“正是。” 兰嘉公主来了兴趣,又问她,“孤听说,夜不收中多的是能人异士,你可见过?” “臣惭愧,未曾见过。” 哪知兰嘉公主豁然怒道:“你骗人,刚还说村子里剩下一部分夜不收,你又在这里待这样久,怎么没有见过?” 夏云鹤笑了笑,随后平视兰嘉公主,“殿下,他们都死了,老死了。” 兰嘉公主嗔怒道:“莫诓我,你这人长了一张好嘴,惯会搬弄是非,颠倒黑白。带我去看看,不然孤叫父皇将你贬去看城门。” 公主发了话,夏云鹤只得前面领路,兰嘉公主私自出行,自然不敢大张旗鼓,孙典军等人也只能远远跟着保护,免得引起他人注意。 殊不知,他们这样愈前不前,正中夏云鹤下怀,她今日一身月色长袍,在人群中颇为显眼,兰嘉公主戴着帷帽,紧紧跟着她,入了村,村民正想上前问候,夏云鹤悄悄挥手让他们离开,她领着兰嘉公主往村里最破烂的房子走去。 院里荒草没膝,土墙倾颓,茅屋塌了半个,半只烂瓦罐歪斜在墙根下,一个没牙耳聋的老汉倚在门边,喂孙儿吃黑乎乎的饼。 兰嘉公主问道:“这是什么地方?这些又是什么人?” 夏云鹤叹了口气,说道,“殿下,你所见的郭坨村的百姓,俱是住这样的草屋,食粗粝的麸皮。殿下所提能人异士遍布夜不收,如今就是这般风光……殿下且随我来。” 说着,夏云鹤又往村后走去,兰嘉公主不明所以,拾步跟了上去,却见一片大泽。 她皱起眉头,“夏逸之,你领我来水边做什么?” 夏云鹤抬眼看她,“殿下?你可看清这是水边?” 兰嘉公主扶正帽檐,踩了踩土埂,“这不是水边,难道是田地?” “殿下说对了。”夏云鹤接上话,指着不远处冒出青草茬的地方,说道,“那里是百姓种下的麦苗。”,她转头指着兰嘉公主所站的地方,“殿下所站的这里,是一片被淹没的田地。殿下,边地苦啊,边民苦啊,战争过后,夜不收就散了,不到边地,不知道夜不收过什么样的生活,殿下说要看夜不收的能人异士,臣只能领殿下看一看边民过什么样的生活,夜不收……没人了。” 兰嘉公主望着大泽默默不语。 “殿下,可愿为边地百姓尽一份力?” 兰嘉公主去了帷帽,看向夏云鹤,“你说的都是真的?” 夏云鹤指着眼前的大泽,道,“殿下亲眼所见被淹田地,心里自有评判。那院中的老汉还在,殿下若不信,可派人去问问。” 兰嘉公主叹了口气,“白骨已枯沙上草,家人犹自寄寒衣。夏逸之,孤信你说的,愿意为边地百姓尽一份力。” 夏云鹤又问,“殿下可愿为夜不收尽一份力?” “殿下,北戎蠢蠢欲动,他们早将旧仓城作为据点,一国如一人,夜不收如耳目,舍弃夜不收,犹如人舍了耳目,纵然四肢健全,也是行动不便,更何况戎人善骑射,今日取衣食,明日掠我百姓,如蝇虫附耳,嗡嗡不绝。” “够了。”兰嘉公主打断了夏云鹤,她默然许久,才缓缓道,“这些话你可对老七说过?” “不曾说过。” “你想筹钱?”,兰嘉公主又问道:“为何不给老七说?” 夏云鹤垂眸道:“不敢欺瞒殿下,街上传言沸沸扬扬,臣实在畏惧人言,不敢与秦王多说什么。” “你怕他人谈论秦王与你,你不怕他们私下谈论你我吗?” “唇是剔骨刀,舌是杀人剑,多少人死在流言蜚语里,下官当然也怕,可是殿下,夜不收不建起,下官心不甘,心不甘,也就没什么怕的。” 兰嘉公主看向她,“你实在不是一个聪明人。你想给夜不收筹钱,可你的主意算不得高明,孤来鄞郡找人,老七天天埋在军营,避而不见我,孤以为你是个好性子,可惜……夏逸之,孤见不得这些勾心斗角的事,今日乏了,你且回去吧。” 事已至此,兰嘉公主整理好帷帽,唤了孙典军过来,一行人疾步离开。 河滩上起了风,凉意吹透夏云鹤的衣衫,她揉了揉额,理顺鬓边碎发,望着东去的宾水,久久无言,终了,长叹一声,吐出一口浊气,拾步往东面走去。 本来只是试一试,这件事成了更好,不成,也没什么影响,大不了再换种方式筹钱。 眼下,她得先将木匣还给王延玉。 这般想着,她拖住袖中木匣,稳步往落霞县衙方向去了。 却说夏云鹤一身便服到了落霞县衙,问过差役,得知王延玉并不在,衙役只说王县令一会儿回来,夏云鹤听了,决心等在二堂。此时正是未时,院中空寂,花厅亦无人,整个县衙冷冷清清,夏云鹤指尖敲打着木匣,低头略一沉思,准备起身离开,才踏出花厅,忽听一人喊住她。 “咦?你是从哪里来的人?” 夏云鹤回头去看,只见一个面色枯黄的妇人,立在不远处的门廊下,那妇人一身葱绿长袄,发髻歪到一边,半散开着,头上并无珠饰,单看眉眼,是个标志的美人,可惜,了无生气。即使穿着明艳,面上却仿佛被吸干了精气,她悄无声息站在不远处,安静得好似一个人偶。 她嘴角噙着笑,乐呵呵问夏云鹤,“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到这里来?” 那人笑里带着冷,教夏云鹤后背发凉,一小缕阳光洒到妇人身上,地上映出影子,夏云鹤蓦然松了一口气,原来真是个活人。 妇人见夏云鹤不动,又笑着凑近几步,问道,“你这人真奇怪,问你话也不回。” 夏云鹤理顺思绪,揖道,“在下鄞郡通判,不知夫人如何称呼?” “通判?”绿袄妇人避开问题,嘻嘻笑道,“不是说鄞郡通判是个长胡子的老头,怎么像你这么年轻?”,她顿了顿,像是记起什么,问道,“你可是复姓漆雕?” 夏云鹤道:“鄙人姓夏,不姓漆雕。来此是为等子昭兄还一样东西,不知你是什么人,为何在此?” 那人陡然大笑,捂着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是拉近与夏云鹤的距离,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我是什么人?你竟然不知道我是谁?” 夏云鹤骇然,正想离这人远点,不料,妇人却一把拽住她的衣袖,这人手上使了力,死死扣紧了她的衣袖,夏云鹤却是挣不开,这妇人道,“你袖子里装了什么东西?我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疯子!这人是个疯子。 夏云鹤竭力稳住心神,安抚妇人,“你先松手,我取出来给你看。” 妇人闻此,果然松开手,“你是不是拿着我的药?” 夏云鹤听不明白她说的,被这人闹了一遭,心脏咚咚砸了半天,她擦了擦脸上冷汗,伸手从袖中掏出木匣,还未拿稳,被这妇人劈手夺将过去。 妇人闻了闻木匣,脸上露出满足的笑,“这就是我的药匣,你怎么拿着?”,她满怀欣喜打开了木匣,发现匣中无物,脸色瞬间暴怒,“药呢?药呢!” “药?我拿到它的时候,本来就是空匣子。” “那就是了。”妇人将木匣捧入怀中,眉眼间满是柔情,“你不知道,玉郎最好了,他总是替我寻药,每次拿回匣子,里面定有一枚被蜜蜡包好的丸药,真是金贵极了,每次只有一颗。” 妇人这般说着,眼中忽而晕出狠戾,她恨恨瞪着夏云鹤,“是不是你偷拿了我的药!匣子为什么会被你捡到!” “是他落下木匣,我来还给他。” 妇人摇着头,将木匣使劲扔出去,“我不信,骗子!骗子!你在骗我!” 说着,她俯下身子泣哭,这叫夏云鹤安慰不是,不安慰也不是,谁能想到这县衙中突然出现这么一位人物,焦头烂额之际,王延玉姗姗来迟。 却说王延玉拾起了木匣,将夏云鹤请至一旁,转头去安慰绿袄妇人,“时娘,莫哭了,药给你寻来了,吃了药就不难受了。” 夏云鹤默然看着两人,直到王延玉将那位名叫时娘的妇人送回后院,才折返过来与夏云鹤说话。 “逸之,没吓到你吧,时娘她有癔症,一阵认得人,一阵不认识人,平日她不怎么出来的,今天没吓到你吧?” 夏云鹤勉强堆出笑容,“不妨事。药你可寻到了?” 王延玉面色一僵,说道,“半路发现匣子丢了,找了一路,从翦里长那里得知,被你拿走了。我还要多谢你替我寻回药匣。” 二人寒暄了几句,王延玉将夏云鹤送出了县衙,看着夏云鹤消失在街拐角,王延玉松了一口气,转身退了回去。 夏云鹤寻了个茶摊,要了碗粗茶,闲坐片刻,起身往市集上买了羊肉饼与酒,提着吃食,去了鄞郡城外的驿馆,有些事情她想问问那位马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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