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万历帝再次陷入了沉默，他那肥大的身躯缓缓坐下，坐在锦墩上，手指则是在不自觉地敲动着，很显然，这一点还不足以让万历做出决定来。
因此朱翊镠准备再来个暴击，“皇兄，刚刚去世的江陵公，他似乎觉得对于这些个建虏要怀柔，不可轻启战端。”
朱翊镠这话并没有错，张居正在隆庆后期以及万历的最初十年，所奉行的战略都是外示羁縻，内修战守，东制西怀，分而治之。
这一战略其实是很对的，但是万历此刻的心理应该是最为反感张居正的，朱翊镠就是利用这一点来逼着万历帝不自觉地往坑里跳！
果然，万历帝一听到这话，顿时脸色垮了下去，其目光深处甚至变得怨恨起来。
凡是张居正赞同的，他万历就必须要反对！
而一旁的冯保则是将目光再次投向了朱翊镠，此刻，他的眼神复杂。
至于李太后，虽说也是手中佛珠一顿，但是她却什么都没有说，这几年下来，自己已经认识到了镠儿的聪慧，就是不知道刚刚为何会这般急躁地讨要封地。
“张…江陵公。”
万历在沉默片刻之后，才缓缓吐出这几个字，这几个字压了他十年，整整十年啊，如今吐出这几个字，他内心顿感一阵轻松。
“贤弟啊，听说你去张府奔丧了。”
“是的皇兄。”
朱翊镠没有否认，直接点头承认了，这事根本不可能瞒过去的，而且前来奔丧的人，必然有人是眼前这位皇兄的探子。
“嗯——”
万历不置可否，又抛出了另一个问题，“那你觉得，江陵公是怎么样的人，有人啊跟朕说，说此人是个宰相之杰。”
“当然了，也有人说，江陵公不过是以中人之姿当国罢了。”
说话间，万历的眼神瞟向了冯保，这一幕被朱翊镠注意到了，当即明白了什么，心思转动间，一个行礼道，“皇兄，臣弟以为江陵公是个良臣。”
说到这，朱翊镠停顿了下，抬头看向万历，“也是个权臣。”
“对！”
万历一个抚掌，显然很是认同自己弟弟的话，“权臣，就是权臣，可惜啊可惜，良虽良，但终究不是忠。”
“朕听闻，朕过去所接收的那些个建议，票拟出的建议都是江陵公用信件授意他手下亲信所做出的。”
“呵呵——这一招真是高啊，把朕完全当成三岁小孩哄骗至今！”
万历帝越说越气，全然不顾有着外人在的场面，当真是年轻气盛啊。
朱翊镠低头不语，自己这位兄长的反应并没有出乎意料，不过想的还是态简单了，国朝发展至今，张居正拥有如此权力，已经不单是他个人的原因了，而是文官权力膨胀的表现。
张居正这样做确实是有独揽大权之嫌，但是其本质却是整个文官集团的权力在快速地膨胀，已经威胁到了皇权的独立性了，大量的权力都被文官集团所攫取。
而张居正只是文官集团在那个时代的一个代表，万历到后期也明白了这个道理，他选择了两个途径，一个不上朝，不理小事，利用自己对于京官的人事任免权，想着让文官集团逐渐老龄化，从而方便自己用新鲜血液去替代。
第二个途径则是分权制衡，不单单是将文官集团拆分出来，还扶持内宦集团。
但是很遗憾，万历的帝王之术远远比不上他的祖父嘉靖，就连成化帝他也比不上，这两个途径最后演变成体制的僵化和朝中的派系之争，加剧了大明的灭亡。
张居正只是个个例吗？并不是。
这些个文臣，都在趴在他朱家身上吸血呢，他们的权力不去约束，第二个，第三个张居正还是会出现的，要文武制衡啊。
可是如今徐文璧，张溶一个个在文官面前跟提线木偶一样。
要知道这定国公徐文璧、英国公张溶可都是勋贵代表啊。
没办法，自从那土木堡战神回来之后，勋贵武将权力下滑太严重了，被那文官集团一口吃成了个大胖子。
这也是为什么朱翊镠一定要去辽东的原因，他需要通过军功来重建一个军功集团，一如朱棣所做的那样。
“好了，就算是朕答应将这辽阳给你，那你此去辽阳，那这王府的护卫怎么办，还是说要朕给你节制辽东诸卫军士的权力？？”
万历帝此刻已经有了松口的迹象了，果然，这一类敏感的年轻人，还是很容易上套的。
“皇兄，臣弟的护卫可抽调蓟镇南兵。”
“呃？”
万历的眉头瞬间一挑，“蓟镇？南兵，你这是要戚继光手下的浙兵？”
朱翊镠点头应是。
“戚继光啊。”
万历帝再次想到了其他地方，“这戚继光跟江陵公走得很近啊。”
“协守蓟镇西路副总兵叫什么来着？”
“陛下，陈文治。”一旁的冯保小心翼翼地提醒道。
“对，就是他，他给朕写了好几份题本，都是这个月递交的，说那戚继光多次给张居正送信，还给他送过胡姬。”
“镠弟啊，你说这戚继光是想要干什么？？文武相互勾结在一块。”
万历继续补充道，“以总兵官加总理，以一介武夫而总揽全军，听说此人之前还想要三镇总兵，可见其野心不小啊。”
“皇兄，我倒觉得此人野心远远比不上另一个人。”朱翊镠可不愿意看到戚继光被万历所猜忌，从而走上郁郁而死的老路，所以他必须要开口把万历帝的思路给纠正过来，而李成梁则成为了最好的引子。
“是谁！”果然，万历被这话吸引住了。
“李成梁！”
朱翊镠一字一顿地吐出这三个字，这个名字一出口，就好似巨石投湖一般，惊起千重浪。
“怎么可能——”
万历帝第一反应便是不信，在他看来，这李成梁才是自己需要倚重的干臣，良将，忠臣！
“皇兄——”
朱翊镠一个拱手直接开口解释道，“隆庆元年，李成梁便已是辽东副总兵，协守辽阳，等到十年后，此人便以署理都督佥事的身份，领了总兵官一职。”
“臣弟我翻阅过兵部的堂稿，他李成梁大小战功无数，但这么多年下来，他多年根植在辽东，麾下裨将标兵俱属操演调遣，就连辽东都司的各文吏都仰其鼻息，日后恐成尾大不掉之态。”
听到这，万历这位急于巩固自己权力的年轻皇帝，再一次变了脸色，但是他没有说话，只是黑着一张脸，想要听完。
“皇兄，臣弟在细细翻阅堂稿的时候，发现那李成梁的兄弟子侄都获官得封，而且其手下的将领也都是由其一手提拔而来，像是李平胡、李宁、李兴。”
“等等——”
万历挥手直接打断了朱翊镠的话，“怎么都姓李？冯大伴你说，你提督着御马监的军务，这军务一块，你比镠弟懂。”
“陛下——”
冯保低眉垂眼，用着特有的公鸭嗓回道，“据风闻，确实都是他李成梁的干儿子。”
此话一出，朱翊镠顿时心中一喜，这冯保还算靠谱，不枉我每年送炭敬冰敬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