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谈这个了。”
朱翊镠稍稍压了下自己内心的情绪，走回位子上坐下，而后摆了摆手，示意李如松也挑个马扎坐下。
“李帅，也就是你父帅。”
等到李如松半个屁股落座之后，朱翊镠这才微抬眼帘，看向李如松，“英毅骁健，饶有武略，是我大明边将当中的杰出之辈。”
“不过——”
朱翊镠话锋一转，拉长了语调，引得坐在位子上的李如松心中忐忑，他现在算是看出来了，这潞王看起来年轻，但是这心思缜密，而且还很有…野心，根本猜不中下一刻会说出什么来。
“听闻你父帅，最近又跟建州女真走得很近啊，似乎还收了两个人做手下的标兵？”
朱翊镠的声音缓缓落下，响在这营帐之内。
所谓标兵，也就是受总兵官亲统之兵，九边当中，但凡是挂印总兵，都有着自己的亲兵，被称为标兵。
果然。
李如松暗道不好，果然是挖个坑让自己不得不跳进去啊。
“回潞王殿下的话。”
李如松的心头莫名也有几分气恼出来，这老是挖坑让自己一惊一乍，这让本是武将出身的李如松心中是压着不满的。
但是毕竟尊卑有别，他潞王流着的是老朱家的血，而自己则是老李家的丘八血。
该回答的还是要回答。
“父帅收留的是塔克世的儿子，若是末将没有记错的话，是努尔哈赤，跟其弟舒尔哈齐。”
努尔哈赤。
瞬间，朱翊镠的脸色变了，原本如沐春风一般的脸色在那么一瞬间直接布满乌云，甚至就连眉头都皱起，在额间形成一个川字。
这一变化，让李如松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潞王殿下怎么了？
怎么自己刚提到两个人名，就连潞王有着这么大反应，按说这潞王的城府应该不浅呀，怎么这次如此喜怒形于色？
李如松当然是不懂得那努尔哈赤这几个字的含义，但是来自后世的朱翊镠懂。
这个野猪皮子，硬生生打断了中华民族的脊梁骨！扬州十日和嘉定三屠他不会忘记，他又怎么敢忘记。
这种血海深仇，如今有机会报了，他朱翊镠又怎么可能会放过。
过了好一会，朱翊镠这才平复掉内心的激动，扯出几丝笑意对着李如松说道，“李将军见笑了，本王刚刚想到了些许往事而已。”
往事…
李如松一愣，看了眼不过十四岁的朱翊镠，心中腹诽不已，十四岁居然还有往事？？
“努尔哈赤——”
朱翊镠眼中的锐利一闪而过，“这个人…对了，本王若是没有记错的话，那塔克世是觉昌安的儿子？还是嫡长子？”
“是，殿下。”
“那觉昌安可是逆贼的儿女亲家啊。”
觉昌安，全名爱新觉罗·觉昌安，担着建州左卫都指挥同知。
李如松听到这，已经明白了什么，当即从马扎上站起来，对着潞王一个抱拳，刚想要开口，却被朱翊镠摆手打断。
“好了，李将军，本王知道你想说什么，但先听本王说完，先坐，先坐，我们坐着聊就行。”
李如松无奈，只能再次落座。
“那逆贼是叫喜塔腊·阿古吧，哦，就是那王杲，身上担着建州右卫都指挥同知，但是贼心不死，反而诱杀了我朝官员，还勾结北虏鞑子，让孤想想啊，这兵部堂稿里怎么写的，太久了，这都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朱翊镠用右手手指轻敲了下自己的太阳穴，“是鞑靼的土默特、泰宁诸部吧。”
所谓鞑靼其实是北元的一个分支，北元败逃漠北之后，势力分裂成鞑靼、瓦剌以及兀良哈三卫这三股势力。
“后来怎么样啊，李将军，你应该知道的啊。”
朱翊镠没有说完，而是将这个话题抛给了李如松。
李如松自然也明白潞王的意思，这是在敲打自己啊。
不过他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能再度站起身，对着朱翊镠拱手道，“之后，陛下震怒，中枢发令，命我父帅率辽东镇军士数万，马踏建州老营，斩首一千余级。”
李如松所说的建州老营，其实就是建州女真的大本营，也叫古勒寨，或虎城。
“对！就是马踏。”
朱翊镠一个击掌，拍在自己的大腿处，显得有几分兴奋，“斩首千余，好啊，好啊，李帅那一战打得好，打得妙，打出我大明的威风来。宁远伯，宁远伯，这个爵位，大半就是靠着这个啊。”
“多谢潞王殿下夸赞，父帅有此战功，全凭朝廷衮衮诸公画策之计，调度有方。”
“诶，这朝中大臣如何，你我都很清楚，就不需要这么了。”
朱翊镠哪里能听得这奉承话，当即一个皱眉打断了，而后继续问道，“那本王就更困惑了，为何要留着那逆贼的亲家，还收了几个小贼做亲兵？？”
“殿下有所不知！”
李如松嘴角一抽，“此乃驱狼吞虎之计。建州女真素来不和，左右卫相冲，父帅是想在此做文章。”
“做文章？?”
朱翊镠眉头皱得更紧了，“有努尔哈赤这等逆雏在，辽祸未怠！”
“依着本王看啊，这是你父帅不想让辽东一日无事也，怕不是啊，想着要养寇自重吧。”
“殿下！”
只听得扑通一声，李如松直接单膝下跪，之前那声响，正是膝盖与地面相碰所发出的，“殿下，此话可不敢轻言，若是传到皇上口中，我父帅几十年厮杀辛劳，对于大明那是忠心无二啊，殿下。”
这位沙场战将此刻的声音竟然有着几分颤抖，无他，这养寇自重可是一顶大帽子啊，其炸裂程度堪比谋逆啊。
这要是被皇帝听到了，那猜疑之心就种下了。
“诶，说笑的呢，说笑的呢。”
朱翊镠的眉头舒展开来，对着李如松轻笑道，“到时候本王要亲自向李帅讨要这两人，孤想，你父帅应该不会不给吧？”
“莫说潞王殿下想要两个蛮夷，就是翻上十倍，我父帅也必然舍得。”
“不，不，本王就想要这两人。”
朱翊镠脸上依然挂着笑意，但是口中所冒出的句子，却是透着森森冷意，“本王要让努尔哈赤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