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味，令众人熟悉的血腥味在小屋内蔓延开来，令屋内所有人都有些不好受。
戚继光低垂着头，直直看着那已经倒在地上的陈文治，没有说话，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
而陈蚕，戚金，叶邦荣等武将也在那么一瞬间愣在了原地，似乎是有些惊讶于陈文治的果断，也悲哀于二十多年相伴的兄弟竟然以这种方式离开人世。
不知过了多久，陈蚕，这个大大咧咧的汉子开口了，也只有他能在这个场面下，先于戚继光开口，“唉，多年的兄弟，可惜了啊。”
这一句话一出口，戚继光的脸色便变了，原本严肃的脸色瞬间有些绷不住，他的嘴角抽搐着，而后猛地转过身，重新走出了屋外。
屋外没有那血腥味萦绕鼻尖，令戚继光稍稍好受些，他高昂着头，望向那不远处的群山，那群山之上有如同巨蟒盘绕一般的长城，那是古北口长城，是戚继光来到这蓟镇之后，最引以为傲的成就之一。
但是这一刻，他的内心无比沉重，因为他觉得陈文治的死，是自己一手促成的，不单单是最后逼迫他自尽，同时也包括之前提拔他的过程。
若是自己没有提拔他，可能他的野心就不会这么大，哪怕是自己压一压，不推荐提拔他当副总兵，可能现在都不会有这般局面产生。
“唉——”
戚继光从胸中长长吐出一口气，老了，自己果然是老了，对于很多事情已经…唉。
“好生安置吧。”
许久，戚继光的声音再次从屋外传来。
“诺——”
“本帅也要被调离蓟镇了。”
戚继光再次走回屋内，高昂的头，已经低下，眼神一直盯着那倒地的陈文治，“等吧，等到潞王过来，调走浙兵之后，本帅也就要正式交接了，前往宁夏了。”
“戚帅——”
“戚帅！！”
一声声呐喊声传出，那些屋内的武将或多或少都露出担忧之色，既是担忧戚帅，也是担忧自己。
多年下来，自己这些人都已经被打上戚帅的烙印，他们相当于已经形成了一个利益集体，离开了戚继光，自身的利益必然会受损。
“诸位兄弟，这一次，本帅恐怕不能再带你们走了。”
戚继光抬头环视了一圈屋内众人，当初自己有张公，谭公等人的支持，调动旧部北上，也花费了数年时间，现如今，朝中已无人在替自己说话。
此言一出，屋内气氛瞬间一变，由原本的死气沉沉变得活跃。
“戚帅，我们就想跟着您，戚帅。”
“戚帅，末将…”
“你们也不用太担心，本帅走后，朝廷自有人选的。”
戚继光淡漠地看了眼那几个喊得最欢的将领，而后才开口道，“而且朝廷上次旨意没有说清接任的是谁，那么就很有可能是从蓟镇原本的三位，不，两位副总兵当中挑选。”
“等吧，本帅与你们一并等着。”
说到这，戚继光也没什么心思继续留着众人，“你们将陈文治抬出去，好生安葬吧，都散了，自己回去好生操练军士，严守边防。”
“谨遵总戎令。”众武将自然抱拳应下。
等到入了夜，戚继光还在屋内没有入睡。
此刻的他正坐在一把官帽椅上，双手搭在一张红漆公案桌上，双眼直直盯着右侧的诰封架。
借着那摇曳的黄色烛光，可以看到那诰封架上摆着两件物件。
一件是前几日送来的圣旨，另一件则是才送到的关防大印，当然了此刻大印被放在印盒当中，并用那黄绫布包裹着。
所谓关防二字，其实是取关防严密之意。
大印比圣旨送到的时间晚，因为关防大印是需要礼部去花时间铸造镌刻的，慢是理所应当的。
至于原本的那个象征着蓟镇总兵的关防大印，也被派来的内使给收走了。
这大印最是要紧，也就是说，其实严格意义上来讲，这一刻他已经是宁夏总兵了，而不是那原本的蓟镇总兵。
之所以自己现在还能呆在这，不是因为朝廷开恩，而是纯粹为了协助潞王挑选好浙兵，这一点圣旨当中也已经说的很清楚。
戚继光沉默着，伸出双手捧起了那印盒。
解开黄绫布之后，露出那用红木制成的印盒，印盒被打磨得很仔细，戚继光伸手一摸，光滑无比，四角都用黄铜片镶嵌着，露出些许庄严之态。
“咔哒——”清脆的声音伴着那黄铜合页被打开而一并响起。
戚继光从那打开的印盒当中取出了直柄关防大印。
整个关防大印呈长方形，但是体积还是颇大的，几乎与戚继光的整个巴掌相当。
握住直柄处，低头看去，直接那大印两侧各镌刻着字款，字分两行。
一行是“万历十年八月，道字一千六百二十九号”
另一行则是“颁赐关防一枚，礼部造印信”
等到戚继光将那大印翻转，印面朝上，凑近了烛火又看到了那阔边朱文的数行字。
若是仔细去看，那朱文上还沾染着紫色印泥。
这一点是截然不同于一般的官印，这关防大印所用的印泥是用的燕脂水色印泥，也被俗称为紫花大印
而一般官印所配的印泥，都是那油朱色印泥。
不过，戚继光并不在意第一点，只是一边抚摸着大印，一边轻声将那印面上的文字念了出来，
“奏办总理练兵事务兼镇守宁夏处地方关防。”
“宁夏啊——”
戚继光口中喃喃自语道。
好在是宁夏啊，其实对于自己被调任这一点，他自己已经有所预料了，朝中一直支持他的江陵公已经身死，那么与他关系紧密的自己，也必然会受到牵连，关于这一点他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因为江陵公这一生要强，在推行新政的时候，已经得罪了一大批人，这些人在江陵公还在的时候，自然是不敢多言什么，但是如今他不在了，那么这些人必然会找准时机去宣泄多年来被江陵公打压的怨气。
这是常理，也是大明的常态，戚继光早已熟悉了，也习惯了。
只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最先朝着自己动手的，不是那些与江陵公有过节的人，而是自己身边人。
扪心自问，自己对于那陈文治真的算是仁至义尽了，蓟镇就三位副总兵啊，他陈文治就是其中一人了已经，但是到头来，还是背刺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