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夜。
“哒哒——哒——”
马蹄声阵阵，敲碎了刘家口关外的宁静。
这刘家口关，坐落在山谷之间，两者是山，正好筑城屯兵，中间的关城正好堵住这一缺口。
一条黄土夯就的土路，沿着那穿行山谷的河流边上，一路蔓延至刘家口关城内。
此刻，那马蹄声就响彻在那土路之上，不多时，又重新消停了下去，等到片刻之后，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从那城门楼上传出，几个大篮子摇摇晃晃地从上面被放了下来。
那几个骑在马背上的人影也不多话，留下一人看马，其余几人便跨入篮子里，被城门楼上的守军给吊了起来。
那城墙也算不矮，高有十米，算是当时九边当中最常见的规制了。
很快，城门楼边上的一处骑墙铺，重新亮起了昏黄的光亮。
这骑墙铺，又称窝铺，其形制和功能跟那戚继光所设计修建的空心敌台很相近，也类似于明初的藏兵洞，一方面是方便守军休息，另一方面则是聚居局部优势，用以击敌！
这骑墙铺分布密度，按着防区的位置有所不同，像是那刘家口，其实就是每五十垛构筑一个。
从里面走出沈有容，今日值守的是沈有容，以防止那鞑子们派出小股人马直接偷袭，这些个鞑子搞偷袭不是没有过的。
而杜松则是领着一批人，在刘家口城内休整，他们作为战略预备队，用来时刻扑火。
身上甲胄整齐的沈有容，一脸肃色地走向那几道人影。
他清楚那几个人是谁，正是自己派出去探查军情的夜不收，他将整个刘家口的夜不收，分成十拨都派了出去，让他们轮番缉探鞑虏声息。
整个刘家口关，原有守备旗军九百零八十人，设有夜不收五十二人，分为前后左右四哨，由总旗李汤统领！
这个与额兵的比例还算比较小的。
像是那潞王现在所在的古北口营，整个守备旗军有两千七百七十四人，而夜不收则有四百人整。
“现在几更了。”
“回守备，二更！”
边上就有个军士应声回道。
按着大明的军制，总镇一方者，可被称为镇守，独镇一路者，则是分守，独守一城或是一堡者曰守备。
称呼沈有容为守备倒也无不妥当之处。
这个城或是堡，是整个大明九边边防体系当中的基层一环，最基础的是墩台。
蓟镇方面，每一里会有一小墩台，可能五到七人，多出两人是夜不收，五里会置一大墩，就是二十来人了，已经。
等到每隔三十里，会设置一堡或是一城。
“李总旗。”
沈有容将那单膝跪着的夜不收给搀扶了起来。
有一说一，这些个夜不收的身体还是健壮得很，单论这体格，丝毫不输于自己。
不过这也正常，自己来这蓟镇三年之后，发现这些个夜不收，基本都是军中精锐。
像是这蓟镇有着十二路防区，各路的尖哨、暗哨、夜不收加在一块，差不多有着五千多人，
其都是从军中挑选那些个壮健之辈来充当的，在给养上是其他兵种的两倍，而且单独另编一枝，编伍操练。
但是！
沈有容的视线下移，看到了那李汤身上衣物已经残破，在周边火盆的光亮下，沈有容能清楚看到那李汤身上红色胖袄子，竟然有着好几处补丁！
这官军当中，以卫所军最苦，其他的，像是京军，客兵，效应军士，都比卫所军要好，而那卫所军当中又以九边的边军最苦。
按着旧有制度，边军身上的衣物，应当三年一发，但是就连这三年一次的派发衣物，也时常迁延不发，这种本很反常的事，在当下的大明九边，反而变成了一件很正常的事。
只是如今，那沈有容边上是甲胄整齐鲜明的潞王亲卫营，这些人都是从京军当中简选而出，这装备也是优先保障。
这两者一对比之后，那李汤眼神一黯，下意识地扯了扯自己的衣角。
而这一细节自然也被一直关注的沈有容所注意到。
唉——一声叹息从他心中冒出。
年龄也不过二十多岁的他，虽说老成，但是那同情之心并没有被磨去多少，当即便伸出手拍了拍那李汤的肩膀。
“李总旗啊，尔等夜不收，无分寒暑昼夜，出哨探情嘹望，比之那墩台旗军守备，勤劳特甚啊！”
沈有容知道这些夜不收最需要的是认同，认同他们的付出，他们的付出应当是功绩，而不是其他的。
“沈守备——”
李汤的双眼有光芒闪过，他看向了沈有容，但是下一刻，他又低垂了脑袋。
“说说吧，李总旗，探得什么情报。”
一向沉默寡言的沈有容，哪怕是对上潞王和戚帅，也不愿意多说几个字，但是此刻，对于这位夜不收，确实少有的多言和耐心。
“回禀守备！”
那李汤一个抱拳，沉声道，“某等往东北方去，探至狼平山西侧，地名狼山北，瞭见火光十七处，某摸进去看了，那正是朵颜达贼安营处所，人数基本摸清，按着营帐来看，有着四五千人，应当是整个朵颜部南下，某留同去的旗军崔端，李山春二人在那候着，自己和李二儿，王赛哥先回报知！”
“好！”
沈有容顿时道了声赞，果然，这些鞑子的先锋往自己这边来了，而且还是作为乡导的朵颜部，呵呵，这帮子属夷也不老实啊。
有着他们引路，看来身后那两个万户也会紧跟着的。
看来，潞王殿下这个“诱饵”很好用啊，不过，可能也是因为戚帅走了，那么接下来，重头戏就落在自己身上了，若是自己能像铁砧子一般，将这些鞑贼给牢牢吸引住，那么就能给其他官军包围的机会。
至于怎么做，沈有容已经想好法子了，那就是吸引仇恨，自己到时候反向袭营，多杀那部落当中老幼，便有血仇之隙，如此就不愁这些朵颜鞑子会离开。
沈有容的这个想法看起来很恶毒，但是战场之上本就是血火无情，就是要用尽一切法子让自己赢面更大，所以哪怕是来自后世的朱翊镠也必然会同意。
别的不说，就说那深入草原烧荒，也是如此，一切为削弱对方力量为目的！
不过当下，最要紧的不是这个，而是请赏。
沈有容想到这，将目光再次移向了李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