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朵颜部落的营地已经很近了,按我推算,明天晚上,估计离那关口不过三十里,我打算跟你一块。”
沈有容看向了杜松,并在他那两条粗壮黝黑的胳膊上短暂停留了一会,“选夜不收,及亲卫营当中敢勇死士,在二更天的时候出发,四更天袭营!”
四更天是最好的袭营时间,这个时候人,只要是人,都是最为疲劳的时候。
“有容!”
杜松一听到这话,顿时有些不高兴了,当即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插话道,“什么叫亲卫当中的敢勇死士?”
“这帮子亲卫营的小子,都是好小子,都是我从京军和京城巡捕营当中挑出来的,有些还是老部下,都是不怕死的好小子!”
“杜将军说得是。”
沈有容也不辩解什么,只是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而后继续安排道,“参与袭营的军士不要长枪,也不要火器,我们持长刀、巨斧,从四面皆出,夜袭虏营!”
“对了,我们明日准备些皮袄,到时候翻穿皮袄,不要骑马。”
“不骑马,一路狂奔吗?”
杜松有些迷惑,关于前者,杜松还是明白的,但是后者不明白。
那些个北方鞑子,其实很多时候穿那皮毛衣服都是翻穿皮袄的。
但是这不骑马是为什么,难道是怕吵闹?
“呃?”
沈有容听到杜松提出这个问题也有些惊讶,当即开口询问道,“杜将军是边关中人?”
“陕西榆林人,以舍人从军之后,便一直跟着潞王在京城巡捕营当中任职。”
“难怪了。”
沈有容了然地点了点头,“某在蓟镇边关呆了三年,倒是熟悉了一些边塞习俗。”
“杜将军,那亲卫营当中的马是不是都是从京师里出来的?”
“可曾与鞑子交战过。”
“未曾。”
“嗯,那就对了。”
沈有容点了点头,耐心地解释道,“虽是好马,壮马,但是草原上的马腥臊难闻,又不惯见,这京中良马一遇到这气味,自然要惊,必然有所混乱。”
“还不如放在阵后多养几日,而且亲卫营当中官军也大多是第一次接触鞑子吧。”
“是。”
杜松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难得的脸上有些潮红,身为西北汉子的他,虽说大大咧咧,好似什么都不在意,但是对于这一点有些在意,男儿志在战场,没打过实际的仗对于杜松来说,是一种羞耻!
“那么这一仗…不但习马,亦且习人。”
“嗯——”
杜松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而后又问道,“多少人,这守备旗军当中,我看也就那夜不收堪称精锐,不如全部带上。”
杜松很清楚,这袭营的事,参与的人是要精没有错,但是面对那五六千的营地,能够有数量上的上升也是好的。
“恩。”
沈有容也是一个点头,“某也计划着将那四哨的夜不收都带上。”
“加上三百亲卫,以及那二十九人跟役。”
“只是…”
“还望杜将军能在战后能记下诸军士赏格,如实奏报给蓟镇巡抚。”
军士被鞑贼杀死者,是需要由各镇的巡抚,汇总之后,再册奏本部,从而查议查勘。
他沈有容身为一个把总,自然是没有上奏给巡抚的权力的,那么只能依托于杜松了。
这九边当中,擒斩北虏的赏格是最高的,甚至多杀几个,能够得上次功一等,至于那种内地反贼的首级赏格则是最次的。
大明的军功,最开始就两档,一为奇功,二为头功,等到了朱棣继位之后,又将其细分为奇功、首功、次功三等。
因此这能评上次功已经了不得了,对于普通军士来说。
此次袭营,必然是有着伤亡的,沈有容的良知让他不想忽视这一问题,这些军士都是鲜活的生命,哪怕他自己现在官卑位轻,但是还是想着为普通军士多说几句。
猛然间,他对于往上升职,有了些许的冲动,似乎…似乎往上走了之后,才能做更多的事。
在那一刻,他联想到了那位衣服残破的夜不收总旗,心中一跳,原本的理念发生了些许变化。
“有容这是说的哪里话。”
杜松听到这话,眉头当即高高扬起,脸上露出不愉快的表情,原本那本就乌黑如漆的脸,此刻变得更黑了,“我老杜是这样子的人吗?我家殿下常夸我,夸我虽是人黑,但是心却是比一般人都要干净!”
“有容你放心就好了,我杜老黑,还会跟殿下说上一说,看看能不能让殿下出面,让兵部优恤银两照专例速给。”
“如此就好。”
等到翌日,探马来报,那朵颜属夷的军队距离刘家口已经不到四十里了。
二更时分,伴着吱呀一声,刘家口关城门被打开,数百人鱼贯而出,杜松带头,沈有容压阵在最后面。
等到所有军士都出了城之后,身处最后的沈有容,站在那护城沟的简易木桥上停住了脚步。
他回望了一眼那处于夜幕当中的刘家口关,那两侧城墙如同巨鸟张开两翼一般,一路朝着山体两侧延伸,往那山顶蔓延而去,最终隐没在沈有容的视线尽头。
但是沈有容知道,这城墙不会响起,它会一直延续下去!
一时之间,内心的感叹涌上心上,这高皇帝开创国祚之后,其御戎之法本是远逐那北方伪元,恢复那伪元原本的疆域规模,可是如今,这成皇帝就位之后,一直到现在,早已变得不再进取了,其御戎之法只是被动防守,只是修长城。
那烽堠万里,从辽阳一路到甘肃,这延绵万里的疆域之上,画为九镇,那墩台城堡,星罗棋布,据险阻高,以作犄角势。而后又在那京畿重地,如蓟镇,昌平等镇设重关以屏蔽外敌。
城墙宏伟,但是这守边军士却是多有苦楚。
原本沈有容一直跟在戚继光身边,三年来,又没有大战,只是操练而已,这总督标下的亲兵自然是甲胄整齐的。
可是…他再次想起了那刘家口那些守备军士们的衣物甲胄,已经好几年没有替换过了,而这还是在戚帅治下的蓟镇,可想而知,其他边镇的情况只会更差。
唉,为何会演变成如此地步了呢,他想要为之效力的是一个积极,一个进取的大明,而不是一个暮气沉沉的大明。
莫名地,沈有容有些排斥这种固守的做法,他是年轻人,年轻人不缺少血性,所以他现在想要搏一搏,就像那戚帅一般,为大明博一条更宽的路来,他也想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