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克站在巨型激光钻机带防护罩的外伸平台上。
这里是木卫三，太阳系最大的卫星。
每一天长达七个地球日（171.7小时），而一年只有一天（7.2个地球日）。
这里地表温度大约为零下一百六十摄氏度，大气稀薄，必须身着带呼吸循环系统的防护服才能在室外活动。
地表覆盖了大面积的冰层和海洋，而这座钻机则建在为数不多的基岩层上。
他是在军队中服役的ai工程师，负责维护军用ai。
这是他被调来木卫三的第二十八天（地球日）。
也是他待在这该死的卫星基地的第五个年头（卫星年）。
今天是公休假。
当然这个假期的大半时间都要花在待在空间站里治疗低温症。
离下班还有1小时11分钟。
他很早就打开了减压阀。
外面气压很低，缓慢减压是一种保护手段。
交班前的检查枯燥且无趣，这程序已经跑了831次，应该没有任何问题。
但是系统偏偏喜欢在这个时候报错。
“发现一个错误？”杰克一边检查系统日志一边抱怨。
“怎么偏偏是这时候。”
他做了一些标准性的修改，debug之后报错却越来越多。
“真让人头疼。”
无奈之下只能先回退版本。
但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却没有报错。
“好吧，这种事也是常有的。”
接下来的57分钟他又做了一些常规的检查。
到了交班的时间，他检查了通讯却没人呼叫。
也许是通讯坏了，他心想。
可是泄压阀提前打开了，他不得不离开。
他坐上专门设计用来在冰盖上通行的全地形车。
临走前他把运行状态切换到有人保持模式。
这种模式根据配置文件自动执行简单的维持命令，是人类操作员在旁的情况下才能使用的模式。
在所有常用的不需要人介入的模式中，只有这一种模式不会自动将系统锁定。
如果来换班的人来得不算太晚，那就万事大吉。
他穿着厚重的防护服慢慢爬进驾驶舱。
他预热发动机稍作等待，远处一辆高底盘大轮毂的，跟他开的相同型号的全地形车正在驶来。
于是他也挂上前进档，迎面驶去。
“你来晚了。”杰克在无线电频道里说道。
对这个来换班的工程师，也就是在空间站打过照面的程度，他并不熟悉。
所以他肯定没有发现，那个只见过一面的工程师此刻正倒在车厢里，头盔破损，头部受重击晕倒。
开车的人并不是那个倒霉的工程师。
“我开了维持，记得关掉。”杰克见他不回应，也只是常规地简短说明了情况。
还是没有回复，看来对方也很缺乏工作热情啊。
想想也对，看看这个地方吧，到处都是冰盖。
哈哈哈，这里有八百公里厚的冰，比地球上任何一座山、任何一条海沟，还要高、还要深，他们竟然管这东西叫冰盖。
他们的岗位是不配枪的，尽管确实存在一些安全风险，但根据看火人理论，把一个几乎拥有无限长独处时间的人，跟一把枪放在一起是不明智的。
也许第一个礼拜他们还能看着窗外的景色，试图从灰蒙蒙的东西中间找出一些可看的东西，或者看看自己能在那愚蠢过时的ai报错前坚持多长时间不动弹。
在第二周他们唯一的非工作活动就只剩下录下语音备忘录，控诉他们被这只知道报错的ai，进行了睡眠剥夺的非人道行径。
到了第三周、第四周，他们几乎要疯了，他们几乎没有私人时间，做不了任何事，因为ai可能在接下来的一天里都不报错，也可能马上就报错。
走上标定好的路线后，杰克就打开了自动驾驶，法律禁止了l5级别的自动驾驶系统，所以仍然保留了驾驶舱。
现在杰克只需要闭上眼睛休息，大约四小时后，他就会抵达目的地。
眼前的景象渐渐模糊，他慢慢睡去。
过了四个小时。
“嘿，你该醒了。”
杰克迷迷糊糊间只知道这声音是从通讯器里传来。
他试图像按闹钟一样关掉通讯器。
可伸出的手腕突然多出一点凉凉的感觉。
手套已经被摘掉了，属于女性的柔软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嘿，医护人员不能进机库。”杰克看清之后赶紧说道。
“哦？你的意思要让机修工第一个发现你在驾驶舱里睡着了，然后把这一年的绩效扣得七七八八吗？”女性温柔的声音继续在他耳边响起。
“我睡了多长时间。”杰克问。
“不长，我等了你大概十分钟。”
“医疗站的门禁出毛病了，显示无人状态，把我反锁在里面了。”她在向杰克抱怨。
“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15信用点罚款。”
卫星基地早已实现无人化，偌大的设施只需要十余个维护工程师轮班便可长久运行。
就像杰克工作的钻井平台，只有他，和即便是最外层都高达13000摄氏度，能瞬间汽化任何一种岩石的激光钻头，和一座购物中心大小的辅助控制设施，和一个蠢得令人发指的ai。
还好帝国法律规定，ai无权从事对象为人类的医疗工作，也禁止使用任何完全自动化的医疗站。
所以这个卫星基地里还驻扎了一个四人医疗队。
其中就包括杰克认识了二十九年的同乡。
“我的同事们都先一步去往空间站了，我们也快走吧。”她拉着杰克手。
“基米尔来过一次，七十二小时前吧，他又要削减医疗预算，他认为医疗小组只需要现在的半数就足够了。”一边走着她一边说。
“你就要调走了？”杰克知道她不会平白无故提这种事。
“你的心跳变快了。”而她只是这样回应。
“什么？你怎么知道”
“上一次检查的时候我给你打了纳米机器人。”
“我知道你不信任这些东西，所以我没告诉你。”
“……”
“他们会告诉我，你是否健康，是否需要治疗。”
“所以你要走了吗？只等一纸调令？”但是杰克更关心上一个话题。
“现在的调令都是电子的了，不然我就撕了了事。”她还是用一句玩笑糊弄过去了。
他们并肩走向发射塔，这里停放着交通火箭，用来前往空间站。
“雷斯曼托应该会在这里等我们的啊，这是这一周最后一班火箭了。”
雷斯曼托是医疗小组的队长，是目前除了他们和在别处还需要值一周班的四个工程师外，唯一还留在卫星基地的人。
“雷斯？”
他们在无线电里叫他。
而无线电的另一边却传来呼噜声。
“哈？睡着了？”杰克说道。
不对。
睡着了怎么打开无线电回复。
而且这听起来更像……濒死的喘息声，不过不能确定。
随后那声音慢慢消失了。
“他好像没带终端，我看不到他的生命体征。”她带着的个人终端可以查看连上系统的人的健康状况。
此时他们应该立即向基地的负责人和指挥官，也就是基米尔上尉报告。
但是此刻他正在空间站接受休眠治疗，而指挥权也自然转交给了在场军衔最高的人。
杰克·法罗伊少尉。
“发警报，去军械库拿武器，一同去他房间查看情况。”
他发出了相当标准的命令。
但是他们扑了个空，雷斯曼托的房间是空的，但好在军械库一切正常，没有失窃，系统也没有被锁定，他们成功拿到了两支smg和各一个备用弹匣。
这是作为pd（个人防卫武器）大量配发给二线作战人员的制式武器，侧重于使用可靠且易于掌握，至于性能方面只是堪堪够用。
“其他人还是没有回复？”杰克问道。
“是，但他们还有生命体征，而且就待在这里。”她回答。
卫星基地有一个监测整个卫星的数据中心。
这里的地下放着数百台服务器，处于封闭的高温环境中（相对于卫星表面来说的高温，实际温度约为零下四十度到零下六十度）。
而维护人员则多达八个，分为两组，两班倒，此时在执勤的是a组。
他们打开机房控制室的大门，扑面而来的水汽让头盔面罩起雾了。
水汽凝结在头盔外侧，说明里面的温度很高！至少远高于正常的温度！
在这个温度下服务器很快就会过热。
“嘿，换气系统罢工了。”
杰克注意到异常，这里连照明这种优先级较低的功能都完好，但换气系统却停止工作了。
“是他们关掉了？”他开始猜测。
“而且他们人呢？”
“这里还有哪里能待吗？”
面前的四个工位找不到藏人的空间。
“也许，在我们脚底下……”她看了看四周，慢慢开口。
虽然这个机房规模比较小，不用像那种夸张的服务器阵列一样泡在液氮冷却池里，但零下六十度的低温也几乎达到了母星地球的最低温，正常情况下哪怕有防护服（室内的岗位配备的防护服要简陋许多），待在那里也不会好受的。
“有入口吗？”她问。
“那边的检修口，设计用来让检修机器人通行。”杰克随即为她指出位置。
“你猜对了，有强行开启的运行记录。”他还查看了系统日志。
“那他们就在那下面了？但是为什么？”
“下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下去吧。”杰克说道。
“不，让我下去，机器人通道是垂直的，我可拉不动你。”
“放心吧，我知道怎么处理这种情况。”
杰克表示同意，帮她抬起盖板。
“这下面……似乎很热。”
尽管隔着防护服她并不能感受到真实的温度，但温度计却显示着56度（摄氏度）这个数字。
上层不过二三十度，还算是个舒适的温度，但下层入口处就有五六十度了，中心温度只会更高，很快就会到人受不了的温度了。
在只设计给检修机器人通过的狭窄缝隙间，她看见了倒在地上的四个人。
他们诡异地坐成一圈，在服务器阵列中央竖井里，那是温度最高的几个地方之一。
气温达到能引发极度不适的78度，不戴手套触碰服务器柜甚至会被烫到。
“高温昏厥、脱水，不过还活着。”她报告状况。
“好，我会升起c1平台，你能把他们从那里面拖出来了吗？”
“四个瘦弱的工程师，没什么问题，但是我们很难把他们拖上去，得等他们自己醒过来。”
“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杰克问。
“这就得等你去发现了，工程师。”
杰克让她拍了几张照片。
他们坐着的姿势歪七扭八，根本找不出什么规律。
都戴着头盔？这算是共同点吗？
还有手环？
“他们关节肿胀、呼吸道有发炎趋势、血液循环不畅。”
她简单检查给出了描述。
杰克闻言有了思路。
坐在了终端机前的座位上。
这是快速冷热交替的症状。
尽管下层的温度传感器灵敏度不高，但是杰克仍然发现了一些东西。
记录显示有一时段在五分钟内服务器阵列突然下降了0.3度，对比其他时段变化不超过0.05度的温度，这已经算是骤降了。
冷却系统的工作状态很稳定，制冷功率几乎没有变化，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与外界的热交换量变小了，意味着热库的温度下降了。
杰克没有时间计算只能估计，上层大约降低了30到50度。
降到了一个仅穿着室内工作服难以承受的温度。
而且他们判断这个温度会继续降低，降到会把他们活活冻死的程度。
之后他们因故没有选择从大门逃离而是躲进了服务器阵列中央散热井，他们还关闭了换气系统、降低了冷却系统的功率，来帮助他们所在的位置升温。
杰克认为这已经很接近真相了。
但是为什么？
他是指这一切为什么会发生？
“醒了。”无线电里再次传来她的声音。
她给每个人都扎了一点纳洛酮。
他们的理智开始回灌，身体突然抽动一下，想要抬起手遮住强光，当然在身体完全重启前无法做到，只能皱着脸偏向一边。
“这是什么？新添加的程序……来源不明？”杰克还在上面查看着日志记录。
而杰克正要查看更早的历史记录时，有一个不明程序快速地删掉了自己的注册表，并在那之前向一个不明地址发送了一条信息。
“快上来！这里有其他人！”
杰克冲到检修口对着下面大喊。
她把smg挂在腰间，一步蹬墙借力跳上来抓住杰克伸出的手。
杰克拉她上来，她举枪警戒。
他转身去应急工具箱拿出气体动力锤，砸掉检修口机械锁定装置，维修口无法被完全关闭了。
之后不久这里就断电了，断电保护启动，红色应急灯亮起。
恢复数据难度加大了，恢复数据这行为本身也变得更加不合时宜。
不管他们是谁，他们已经进到了主控室，并且通过某种方法绕过或取得了权限，可以关闭重要单元的供电并清洗数据。
现场指挥官（雷斯曼托）疑似重伤，整个班组昏迷，服务器过热，连主控室都被入侵，这已经是a1级别的严重事故。
“事态失控了，我们需要安保部队的介入。”杰克立刻说。
可是安保部队呢，为了节省维护费用，他们都在空间站休眠，因为真空就是最好的围墙，因为这里是木卫三，这里是盖尼米德（ganymede），没有任何他犸的恐怖份子能登上这颗卫星。
对于那些生活在古老时代的人们，在那个时代，地球是唯一的家园，也许一座城市有上百万甚至上千万的居民人口，他们或许很难想象，因为这颗星球上的建成区比他们见过的任何一座城市都要庞大，每小时都能开采出10万吨以上的各种矿石，加工出下一级的工业原料再把它们弹射进太空，由空间站派出自动化的捕捞舰队采集，再发往下一级中转站。
自动化工厂、无人发电厂……对，这里空无一人。而且我们讨论的不是一块荒野、草原或者沙漠。我们讨论的，是不需要任何装饰的金属墙壁、除了manhole（维修口）之外根本不存在的预留出入口，还有明显可以被主控室随时断电的交通舱。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她问道。
“我好像知道他（雷斯）在哪了。”杰克反复听了刚才跟雷斯的通话。
“背景音很安静，我们能直接听到他的喘息声。”
“但是这里足够安静的地方太多了。”她指出问题。
停用的仓库、私人套间、走廊，任何一个没有风吹到也没有工业机器的地方。
“安静而且有信号的地方。”杰克更正了自己的说法。
感谢卫星基地节省经费的做法，基地内只有有人活动的区域覆盖了网络，仓库之类的地方都排除了。
“而且如果我是他，发现主控室出问题了，我就一定会去那里。”
“日志被删除前我看见了，恶意程序植入的时间，比我们听到雷斯曼托回应的时间还要早。”
“况且我们别无选择，不管是发信号求救，还是准备逃离所需的交通火箭都需要去主控室。”
他们虽然在军队服役，不过属于二线作战人员，被分配到卫星基地后，更是一点战斗训练也没机会参加，战斗技能聊胜于无。
不过他们仍有机会，不知道什么原因，主控室跟往常一样安静，雷斯也能接电话。
他们特意绕了路，避开了笔直的走廊。
他们看见主控室的大门了，显示已上锁。
如果入侵者仍在里面，他们显然没必要上锁，这基地里登录在册的所有人员（除了杰克和她）都被他们解决了，杰克回来的路上遇到的车，估计就是派去解决他的吧。
只不过明显破坏钻井更重要一些，他们暂时放过了杰克。
主控室过时的电子锁不可能拦得住杰克，他们见到了门后倒在血泊中的雷斯。
他似乎尝试处理伤口，胸腔上的贯穿伤，但后来似乎放弃了，转而握住了什么东西。
她提着随身医疗包上前用止血夹做了止血处理，在注射前检查了生命体征。
大出血引发的休克。
体温已经太低了。她摇了摇头。
杰克打开他的掌心，一个小金属片，是个人终端的储存片。
他身边就是那个被子弹打碎的个人终端。
杰克打开自己的终端的接口，把储存片插了进去，最近的一条消息来自基米尔上尉。
【我已经尝试了一切可以削减开支的方法，但是他们仍不满意……我甚至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会跟那些极端分裂组织有联系……保持警惕，一周后就是最后期限。】
杰克飞快地捕捉到几个关键词。
他们是谁？极端分裂组织？
杰克还在思考这些事，主控室的警报就又响了。
几乎所有钻机平台都在报错。
他扑到操纵台去查看情况。
“故障码301，移动到新位置？”
“他们在野蛮操作钻机！”
“那会有什么后果？”她问道。
“很难说，钻头在重新定向，但不确定会朝向哪里。”
“服务器也因为高温宕机了，没有维护工程师我也不知道钻机的ai能撑多久。”
钻机其实指的是一个大型开采及矿石精炼中心，绝非只有一个钻头。
除了杰克外的其他维护工程师根本就没到换班时间，他们绝对还待在各自负责的钻机平台，然后相继遇害了。
杰克接着查看基地内的情况。
“交通火箭还在。”
“一艘待命，还有一艘备用。”
杰克第一时间向空间站求救，但没有回应。
“信号发射塔在线，他们应该收到了求救信号。”
杰克只好先弄到交通舱的权限，解锁交通舱。
一艘交通火箭只有四个座位，所以他们确实需要两艘才足够撤离。
“交通舱大部分都被锁死了，报错大多是机械故障，不确定是什么造成的，可用的只剩下干路了。”
卫星基地开始震动，可能是爆炸。
他们正在前往交通舱的路上。
舱门打开，外面已经是一片火海，仅仅隔着三道气密玻璃。
看来这就是为什么交通舱锁定了。
去机房的路也已经没了。
他们坐进唯一还在运行的干路交通舱里，前往发射台，那里停放着火箭。
“火山气体，挖掘中的副产物，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点着的。”杰克做出专业的分析。
“钻头？那东西的射程有这么远吗？”
交通舱进站的提示音响起。
不过迎接他们的并不只有空气闸，还有“黑洞洞的枪口”。
对面的人喊道。
“把武器放下。”
“你是什么人？”
“a6钻井平台的维护工程师，杰克·法罗伊。”杰克回答。
“老天，可算看见个活人了。”对面的人放下“武器”，然后说道。
双眼聚焦，除了面前这人还站着，后面三人只能互相搀扶倚靠着墙。
他手里拿着的也不是枪，而是带手枪握把的气动注射器。
他们似乎是机房的四名维护工程师。
“他们三个离恢复还差得远，甚至不能坐下以防再次昏倒。”
“火箭可以发射，但系统被锁定了，我们需要手动释放。”
“为此我们需要打开那边的安全锁定和这边的发射锁定，安全锁定解除之后这里就会失压，因为空气闸已经被炸掉了。”
“而在解除发射锁定前又必须先解除安全锁定，所以我一个人做不来，需要你的帮助。”
那位工程师一口气就把要做的事情都说完了。
但此时，杰克眼前突然开始出现另一个不同的画面，两个画面来回切换，交替出现。
接着画面重叠，其中一个加深，完成覆盖。
杰克眼前站着的变成了一个戴面具的人。
面具后面有一双灰白色的死人的眼睛，手上拿着的也不是基地配发的冲锋枪。
身后三人分开在三个方向，拉大间隔，侧身警戒。
面具人用枪指着杰克说道。
“求生本能指引你来了这里，现在告诉我，a6钻机平台……”
画面又重叠，切换。
面前的人又变成了工程师。
“你还好吗？我就位了，准备倒数了。”
boom——————
又一声爆炸混在连续不断大大小小的爆炸里，只不过这一次特别近。
杰克看向舷窗外。
备用火箭爆炸了。
发射台被碎片击中，开始只是几个相当分散的小口，由于负压产生的气流喷涌，后来直接撕开了一个大口。
外壳已经被火焰卷起的风暴剥离，所以发射台很快发生了大规模崩解，直到到达一个相对稳定的状态。
倚靠在墙边来不及寻找抓握的三个工程师立刻被卷了出去。
“抓紧！别松手！”
杰克听到无线电里传来的呼喊声。
“快打开发射锁……”
碎裂声之后忙音。
杰克拨开面前的碎片才发现那个工程师的头盔已经被碎片打穿。
失压结束，杰克才能勉强回到操作终端前。
自动发射程序已不可用，因为交通桥在刚才的爆炸中被摧毁了。
木卫三的重力加速度是1.428米每平方秒。（作为参考，月球的重力加速度为1.622米每平方秒。）
而且大气极度稀薄，气体动力推进是完全可能的。
接下来只要找到气罐之类的东西就可以了。
好消息是，虽然不怎么牢靠，但这里的超高压空气储罐还固定在仅存的墙面上。
“抱紧这个罐子。”杰克对她喊道。
只有在户外作业的工程师所装备的制服腰带上配有可与气罐上的通用接口连接的伸缩牵引索，所以杰克让她务必抱紧气罐。
如此简陋的推进装置自然不可能有什么操控可言，好在交通火箭舱口不算太远，他们只需要起跳而已。
按照设计，这个气罐会在环境压强过低时自动打开，但安装它的人为了节省经费，将它以不便于使用的保存模式安装，这反而救了他们一命。
打开保险后五秒它就会开始正常运作，由于是应急装置，打开阀门的方法是爆炸，直接炸开尾部排气口，破片会定向射进罐体确保内胆破裂。
他们需要算准时机起跳。
他们起跳的时机不错，数完五秒后，气罐几乎是瞬间排气。
但中途他们擦到了没有完全与发射台和发射控制室分离的大片残骸，损失了不少速度，在离火箭似乎只有一步之遥时，气罐内压力已经不够了，加速度不剩下多少了。
两个人的质量太大，似乎连能充满整个发射控制室的压缩气罐都无法推到指定位置。
但契诃夫说过：“例如在前面写到客厅的墙上挂着一支猎枪，那么这支猎枪在最后一定要射出子弹。”
杰克手边正有一把枪。
而且他还有一个气罐。
那就是他宇航服上的气罐。
它为循环呼吸器提供压缩空气。
当然这个气罐是可以拆下来的，甚至可以放气之后再装回去。
但很明显，常规手段使之缓慢放气所能提供的推力聊胜于无。
罐体有一定的防弹性能，但与呼吸进气管的连接处并没有。
小气罐勉强能卡进大气罐的凹槽里。
他开枪。
但是不够，还是不够。
似乎是漏气保护还在发挥作用，尽管已经有一些推力但还是不够。
好了，接下来我是怎么做的呢？我是怎么让我们俩得救的？
对了！
杰克一脚蹬开大气罐，减少这个运动体的质量，还能再加上一点反冲的作用。
但是这不对。
因为显而易见的，杰克还活着，他没有葬身火海，也没有在半真空中窒息，而且他还是木卫三唯一的生还者。
所以……
是她推开了气罐，是她葬身火海，是她在真空中出于本能而痛苦地挣扎。
她看见杰克在解开与气罐连接的牵引索时，她便拆下了自己的气罐。
她也有一把枪。
她也有一个气罐。
之后他重重撞在火箭上，离进入的舱口还有一段距离，这段距离没有空气供应绝对没办法憋着气过去。
他回头大喊，但是没有声音，因为过去不会改变，这是忏悔室的拷问，让他直面那段因精神创伤而缺失的记忆。
火箭的其他程序都是自动的，当他到达木卫三空间站时，接驳口还停着很多交通火箭。
那火箭舱壁有着明显的标识，并非来自木卫三，而是来自木星（jupiter）。罗马人占领希腊后也称他为宙斯（zeus）。
神话里，他（宙斯）夺走了盖尼米德；现实里，他们也在木卫三（盖尼米德）上夺走了他的一切。
他发出哭喊。
他醒了。
醒来后他第一时间环顾四周。
他第一个看到的就是皮特伯恩教授。
他惨笑着，那声音就是从齿缝里硬压出来的，还夹杂了疼痛的抽气声。
“小恩，小惠，于我，如无物。”
他也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