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拉仰面躺在地上，奋力抬起上半身。
他看见恩托皮别扭的走路姿势，由于其部分肌肉和骨头断裂，走路的姿势十分难看，一瘸一拐还有内八。
但显然现在不是嘲笑他走路姿势的时候。
因为恩托皮已经疯了。
耶拉因恐惧的刺激在极速分泌肾上腺素，让其身体机能快速拉升，但仍不能起身。
他尝试用整个身体中最有力量的大腿部分，大力蹬踹地面，借此远离恩托皮。
但是第一踹耶拉就已经用上了八成力气，但是他整个人只是转了个方向，只是稍稍移动了一点点位置。
他扭过头去查看，发现自己的右腿上一个有一道极深的伤口，那里血肉模糊。
看深度推测已经打到骨头了，只是那些让人无法直视的残破血肉，又盖回了上面，才显得伤口没那么深。
耶拉的腿部肌肉几乎都被扯断了，右大腿肌群完全无法运作。
鲜血已经淌了一地，和沙尘混起来变成了恶心的粘稠液体。
是什么时候？
耶拉突然想起，他刚才扑向恩托皮时，恩托皮不小心打中了他。
那种步枪子弹在这个距离上打中无甲目标，只有运气足够好才能捡回一条命。
但是恩托皮前前后后已经打空了几个弹匣了，才击中了耶拉一次。
【他的枪法有这么差吗？】
耶拉发出与之前彭尼法斯相同的疑问。
如果耶拉读过彭尼法斯的记忆，他就会发现，恩托皮手里的步枪、手枪，一直是当作驱赶的鞭子使用的。
和其他任何工具一样，武器也是制造混乱的道具。
但恩托皮似乎没有料到，一个弱女子竟然有勇气反抗他，让恐惧和混乱蔓延到他身上。
耶拉大腿受伤，自然是站不起来了，只好手脚并用在地面上难看地挪动。
莉莉安自然是早就反应过来了，正在跑向耶拉和恩托皮这边。
但是地面突然被引力耕出数道沟壑，沙土松软不好着力又是突然出现，自然大大延缓了莉莉安的前进速度。
而这边恩托皮仍在一步步逼近，他伸手一抓。
耶拉猛一发力躲过，但面前的气流说明，那只无形的手就在眼前了。
他在地面上挪动的速度，不及恩托皮一瘸一拐前进的速度，他已经躲不过几次攻击了。
恩托皮又一次伸手，这一次那双手比刚才更近。
正在此时，耶拉听见恩托皮的身后传来一声大喊。
那是alex的声音，他又恢复行动能力了。
但是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啊，因为之前提到过的引力护盾是无敌的。
即使alex再一次扑上去，也只会和之前一样被无情地弹飞而已。
果然，恩托皮稍稍转身，然后伸出左手，alex直直地飞了出去。
他的动作阻了恩托皮片刻，让耶拉趁机多挪了十几公分，甚至没有恩托皮一小步的距离远。
alex为什么要大喊那一声呢，悄悄接近的话，说不定恩托皮还反应不过来。
但是很快恩托皮就发现了不对劲，alex似乎不是起身就直接从直线接近的，从他背后靠近也不是为了隐蔽。
alex在被击飞前就做好了着地的准备。
为此他挑选了合适的角度。
那是莉莉安的方向。
莉莉安在小沙丘里的前进速度很慢，走一步陷一步。
alex从外面也不要立刻把她带出来，但是飞到里面再从里面把她扔出去则另当别论。
在小山丘间划出一道轨迹后，alex稳稳落地。
莉莉安也明白了他的想法，按照他的指示踩在他半蹲的大腿上。
莉莉安尽全力起跳，alex也配合发力。
他们本来离沙丘的边缘就是两米多些，自然一跃而过。
在触碰到莉莉安的瞬间，alex就明白了恩托皮在害怕什么。
一种冰冷的触感穿透了他的护具，那种名为“注定死亡”的绝望。
在忏悔室的底层结构里，一切都是以信息的形式存在的，而这个时空里，莉莉安的信息里都包含着一个关键词——已死之人。
这种信息会通过时空中的触碰传递。
包括耶拉在内都不能抵挡这种信息的侵蚀。
区别是耶拉经历过这个场景，这段过去是他的噩梦，他当然会反抗，会有应激反应。
而恩托皮和alex则完全无法抵抗，在一瞬间就接受了信息的内容。
被耶拉拆散的手枪自动飞了过去，在半空中自己重新组装好。
接着被alex伸手接住。
他双眼无神，面容呆滞，但是手上熟练地装弹、上膛。
接着他朝斜上方瞄准自己的下颚，饮弹自尽。
血花炸开，耶拉惊讶地瞪大了双眼。
恩托皮也稍一愣神，但立刻恢复过来，继续朝耶拉挪了一步。
耶拉当然见识过忏悔室的残忍和恐怖，但亲眼看见有人不受控制地把自己的脑袋崩飞，还是第一次。
他很快看见了恩托皮挪动的动作。
但是他没有再后退了。
他看见了恩托皮伸手的动作，恩托皮会掐住他的喉咙，把他举起来。
但在那之前，恩托皮要先把他抓到面前。
他感受到了脖颈上的压力，于是迎着他起身，身上所有还可以发力的肌肉都用上了，他朝前扑去。
恩托皮显然没料到这个动作，想变抓为推也已经来不及了。
耶拉第一次成功近身，他抱住恩托皮的腰想把他摔倒。
他猛击恩托皮受伤的部位，但是恩托皮感觉不到疼痛。
那你总有愤怒，总会害怕吧！
我们都接受了死亡，你就逃得掉吗？
恩托皮本来就站不稳，一时也反应不过来，竟然真的被耶拉扑倒了。
耶拉腾出双手，也掐住他的喉咙，让他也尝尝窒息的绝望滋味。
恩托皮伸出手想把他推开，但是耶拉已经紧紧掐住了他的脖子。
窒息引发的缺氧呕吐，伴随着止不住的怪异笑声，不停从那面具下涌出。
恩托皮连害怕的情绪也跟着痛觉一起失去了，取而代之的单一的兴奋。
他加大引力输出功率，仿佛要把耶拉的肩膀都拉到脱臼。
一秒后，耶拉被弹飞了出去。
在半空中又撞上了引力墙，那只无形的手再一次掐住了已经精疲力尽的耶拉。
但是耶拉也没有露出恐惧的神色，跟恩托皮这种感知障碍不同，他在极度痛苦下露出的表情，是看见莉莉安的释然。
一只沾满灰尘和泥土的女性手掌，搭在了恩托皮的肩头。
这一瞬间恩托皮想要瞬间发力，握碎耶拉的脖颈也做不到了。
他的意识沉入了深层，取而代之的是真正的死亡。
他慢慢松开了耶拉，耶拉跌倒在地，大口喘着气。
恩托皮慢慢转过身去。
他面朝着悬崖，脚步不再一瘸一拐，他只走出一步，下一秒一闪就到了悬崖边上。
那正是莉莉安坠亡的地方，一分一寸都不差的位置。
他的脚尖紧贴着悬崖边的土块，双手无力地下垂着。
耶拉隐约听见恩托皮在嘟囔着什么，接着他就看见恩托皮的手慢慢举了起来，举到脸的高度。
恩托皮背对着耶拉站着，距离大概八九米的样子。
耶拉在这个距离上，能清晰地看到恩托皮的每一个动作。
耶拉看见恩托皮把手放在了面具上，解开了用来固定的两个锁扣。
接着恩托皮又用一只手，握住了面具呼吸管的连接处，朝外面一拽，把面具脱了下来了。
那张“鬼脸”面具从他手上滑落，掉在悬崖边的地面上。
接着他整个人缓缓向外倒去，没有任何其他动作，就这么直直地倒了下去。
那下面是悬崖。
恩托皮的身影，转眼间就没入了地面，他从悬崖上跳下去了。
耶拉没有听到从高处摔落的尖叫声，掉落时的气流声也小到人耳听不见。
即使是亲眼看见跳崖全程的耶拉，也说不出具体的过程。
因为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一眨眼恩托皮就不见了。
就好像在原地消失了一样。
因为恩托皮全程背对着耶拉，所以耶拉没能看见那面具下的脸。
不过现在耶拉也无暇关心那些了，因为他知道莉莉安也该走了，自己也该走了。
他看见莉莉安缓步走了过来，脸上沾着不少土灰，头发也乱糟糟的。
但是她的笑容还是跟记忆中一样明亮。
耶拉感觉到有水滴滑过脸颊。
他曾无数次失去这张笑脸，而这就是他最后一次失去了。
莉莉安伸出手，握着拳，轻轻地用小拇指擦了擦他的眼角。
耶拉半跪着，站不起来，而莉莉安也半蹲着，弯着腰。
耶拉用力闭上眼睛，随后用力睁开。
莉莉安还在，她抿紧了嘴唇，打量着这个被她保护过的孩子，打量着他长大的样子。
她似乎已经耶拉现在的样子记在了心里，于是缓缓直起腰，然后转过身去。
耶拉伸手握住的肩头。
她没有回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耶拉没有选择，只是出于本能拉了她一下，但斯人已逝，他已经接受了。
耶拉慢慢放下了手。
目送莉莉安走到悬崖边。
一滴泪在耶拉看不见的地方滑下。
莉莉安纵身一跃，就这样在悬崖边消失不见了。
耶拉力竭一般低下了头。
忏悔，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