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待处于恶心惊惶的臣子缓过神来，那封后的旨意更是令他们心神大震。
这……本朝自创立以来，便没有册封一个已死之人皇后之位的先例啊！
立时便有官员上前：“陛下，此事万万不可啊，岂可将皇后之位给予一已死之人？”
裴璟目若寒星，威压地看向那出言之人：“有何不可？”
“嘉平郡主与朕乃是天作之合、自幼便由父皇立下婚约，皇命不可违，朕的正妻亦只有她一人足以相配。”
“既已是正妻，此番朕初登大宝，册封其为皇后有何不妥？”
“难不成，你这等小小四品官员还想置喙父皇的旨意？”
最后这一句，隐带寒煞迫人之势，直冲那人而来，将那官员当即吓得跪伏在地：“臣、臣不敢……”
朝中官员见帝王言辞犀利决绝，遂不敢再言。
*
距京城数十里之外的安平城。
这是个贫穷落后的小县城，周边都是些一穷二白的小村子，只今日是一月一度的赶集日，此刻的街道倒显得比平日热闹不少。
“掌柜的，做生意可不是这样来的吧？”
被帘布遮拦的药铺柜台后，一位身着粗布衣衫、罩着面纱的女子指着地上装着药材的背篓，正和这家药铺的掌柜理论。
“诶，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呢？光天白日的，我堂堂正正在这里做生意，你为何污蔑于我？”
这屋里堆放了各种送来的药材，着实昏暗，只那姑娘的眼睛却水亮清明。
她吐辞清楚，声调不急不缓，却给人一种信服力——
“我方才在外面守着看的称，这里面的当归有五斤，黄芪有四斤，怎的这单子上，却只写了三斤和四斤，给我的银钱也只有这单子上面的这般多？”
掌柜的听了，眼睛不自然地转了转，瞥了眼她手里的药材对价单——
“哎呀，说不定是你眼睛花了看错了呢……”
眼前女子却直接将地上的背篓抱起，直接迈出门槛走到院子里，将里面的当归和黄芪两包药材挑出来放在秤上。
日光炽烈明亮，秤砣微微晃动，她举起来向院中忙活的伙计以及那掌柜的看——
“看清楚了吗？”
掌柜的有些年纪了，当着手底下的伙计被这样大剌剌地指出来贪便宜，顿时有些下不来脸面，瞪了那守在称旁的伙计——
你就非得让她将药材分了种类的拿出来称啊！
那伙计也很无奈，这可真是冤枉他了！
这姑娘一来他便让她将背篓放下，好好到一旁喝点茶润润嗓子，谁知她看起来年纪轻，心眼子却不少，一口水都不喝，反而就守在称旁，这还不够，称完了总重量后，见他要将背篓拿进去，便问他要作何。
他笑眯眯地回她说这里头药材繁多，他得将各类药材重新挑出来称一遍各自的重量。
谁知那姑娘也上前，笑着便抢走了他手里的背篓，话说得客客气气——
“原是这样啊，那就不麻烦小哥了，我早前便分好了类，就在这院里称就行。”
这、这他怎么好驳她嘛！
那姑娘站在这毒辣的日光下头，也不遮一下，嗓音清澈柔亮：“都说和气生财，我也懂这个道理，今日就当那算账的算错了，我也不多计较，只要您将差的银钱补给我就是。”
她轻扫了眼那微微晃动布帘外堆在药铺里面来往的热闹人群，声音里带了几分笑，不急不缓道：“何况今日可热闹着呢，外面到处都是等着给我评理的人，要是让大家晓得了您做生意缺斤少两……”
掌柜的在此处做了几十年生意了，自然明白口碑的重要性，闻言，他面上也堆起了笑容：“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何必闹到那地步去呢？”
他此时已再没了初时被她叫住的不耐与轻蔑，反而和颜悦色极了，揖了揖手：“那还请姑娘在此处稍候片刻，我去去就来。”
他说着便进了屋子，一小会儿便出来了，带着笑地将银钱交给她：“这些便是一斤当归和一斤黄芪的价钱，劳您好好数数。”
她看了看单子上的药材价格，又垂首点了点，颔首：“确实不错。”
但她又瞥了眼单子，将手里的银钱分了小部分出来，递给掌柜。
她目光不卑不亢：“这单子上的薄荷写多了两斤，这是那部分的钱。”
他们是将最便宜的薄荷多写了两斤，又将那最贵的当归和黄芪药材的数量少写了两斤。
该她的，她丝毫不让，不该她的，她分毫不取。
掌柜的愣了下，推诿过后还是接了过来，看着眼前姑娘，脸上有了些真心实意的笑容：“姑娘是那蔡家阿婆的……孙女？”
姜鸢也笑笑：“是。”
“那老人家可真有福气，有您这么一位聪慧的孙女。”
将卖了药材的银钱放进袋子里，她背着空空如也的背篓走出了药铺。
时值晌午，街上越发热闹，办成了事的她也心情甚好，走走看看的，买了些布料猪肉放进背篓里。
前方突然有几个穿着朝廷服制的官兵。
姜鸢看到时瞳孔下意识地微缩，连忙垂下眼。
怎么回事？这个小城为何会出现官兵？
他们几个人走到一旁的布告栏旁，一人拎着浆糊往上面一刷，另一人再将手中的告示往上面一贴。
这几人贴完这处还要赶去旁的地方，没多待便走了。
待他们走后，那告示栏前一下便围满了民众。
姜鸢此事应与自己无关，那颗惴惴不安的心才稍微定了定，她没有探究的心思，径直往前走。
但那告示栏前围着的乌压压民众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却传入耳侧——
“是皇榜，是皇榜！”
“上面写了什么？”
“新皇登基，改年号永兴，还、还要大赦天下，减三成赋税！”
“三成，这真是太好了啊！”
“是啊，据说这新皇乃是病逝先皇的弟弟，都是仁和圣明的君主啊……”
对底下的百姓来说，上面的皇帝是谁不重要，能够让他们的生活有所改善的君主，便是好的。
姜鸢听得最后那句，睫毛不受控地颤了颤。
怎么会是……裴璟？
这个消息投入她已然恢复平静的内心，又溅起一波水花。
好半晌她才缓过来。
她望了望四周陌生热闹的街景，这是与京城完全不同的景象。
没事的。
她告诉自己，要将过往都斩断，不去想不去念，安然太平地过着自己的日子。
过往种种，都只作浮云，现在，她要好好循心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