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巫施在家睡了一天。
眼看夜幕降临,她打算再去一次小洋楼。
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挂脖青绿旗袍,露出一双藕臂,肤如凝脂,媚意横生。
在镜子前转了转,巫施很是满意。
她生的高挑,身材前凸后翘,鹤观雪若是见了,还不得把他迷死。
袖口点缀绿竹,更添淑女文雅,一步一动,彩蝶珍珠贝花流苏轻轻摇晃,压襟在镜子中反了光。
“鹤观雪,你也会为我着迷吧!”
带上徐白微送来的青团,巫施关上古玩店大门,挂起牌子,明天不营业!
她摸着黑往小洋楼走去,道路上灯光昏暗,一闪一暗,像是几十年没修过,即将要报废了。
“秀芬,这么晚才回家?白微出来找你念叨好几次。”
“李婶,瞧我给忙的,一时忘了时间,这就回了。”
巫施与那叫秀芬的妇女擦肩而过。
等骑车的徐婶走远,巫施驻足,回头看了看。
秀芬……白微?她是徐白微的妈妈!
手里的青团像是烫手山芋,她看着徐母走远心里忽然沉甸甸的,压的她喘不过气。
忽闪的灯光将徐母影子拉的很长,她脚步因为李婶的话变得急了,夜里的风都拦不住她。
此刻,她应该是想念在家等待的女儿。
“白微,你妈妈对你真好。”
亲手做了那么多青团,连白微偷吃卖品都没计较,听到自家女儿在家待,她比谁都着急。
“妈妈……”
巫施眼睛眨了眨,落寞的向前走。
亲情这种东西,早在下墓时就断了。
“鹤观雪,我好想见你。”
只有他们,才是同类人。
鹤观雪一如既往站在窗外凝望,他知道她会来,所以他在等。
巫施来到小洋楼外,她一眼就看到鹤观雪。
巫施朝他招了招手,脸上顿时展开喜色。
“嘶啦~”黑色窗帘被鹤观雪拉上。
巫施傻眼了,什么情况?
明明都看到她了!
“鹤观雪,莫名其妙。”
鹤观雪关上房里的灯,在黑暗中,他闭上眼想到巫施的反应。
半晌,房间中传来男人愉悦的笑声,声音很小,仿若绣花针针落地,只在安静的房中才听出一点痕迹。
自卑如鹤观雪,他淡漠无趣,只敢在无人的黑夜中释放自己的情绪。
静默的,孤寂的,无人察觉……
门外依旧矗立两保镖,风雨不动的守着小洋楼。
巫施没辙,只得拿出积分换取隐身符,趁着夜色偷偷溜进去。
不出她所料,刘婶不在楼里,只有鹤观雪一个人。
平白无故的,巫施觉得自己像采花贼,偷偷摸摸,采的还是阴暗偏执的鹤观雪!
楼里挂的木制圆钟响了,刚好指到晚上九点。
楼外传来一阵窸窣声,混杂着阵阵脚步声。
巫施踩上二楼,借住阳台飘荡的窗帘遮挡,她伸头看去,楼下保镖撤走了。
鹤观雪干的?
巫施摇了摇头,不对不对,他一个任人宰割的小可怜。
哪里来的那么大权利!
走到熟悉的房间,他的门没有关,好像是特意为她而打开。
巫施咬住下唇,心里憋着一口气不肯进去。
谁刚刚故意拉上窗帘!
她不进去,自然会有人走出。
鹤观雪滚着轮椅出来,修长细白的手按住墙上开关。
“嗒”一下,壁灯亮起来。
他浑身气息透露着冷峻,眸光闪过狠戾,很快又消失不见。
他眉眼细长,微微翘起的丹凤眼中藏着若有若无的寂凉,仿佛云巅之上附着的皑皑白雪,神圣不可侵犯。
鹤观雪在不高兴。
巫施敏锐捕捉到他的情绪,这还是第一次见他有情绪波动。
“为什么拉上窗帘?”巫施质问。
鹤观雪看着她,倔强不肯开口。
沉默半晌,二人相顾无言。
巫施率先败下阵来,若是她没有耐心,谁也受不了鹤观雪的怪脾气。
“算了,总归你是弱者,让让你就是了。”
鹤观雪抿了抿嘴,向房内走去,正好给巫施进房间的空隙。
房门一关,密闭的空间内,古怪的氛围升起。
孤男寡女……
“对了,我带了青团,你要尝尝吗?”
巫施撕开保鲜膜,将圆鼓鼓的青团递到他嘴边。
鹤观雪愣了神,他没有吃过青团,不知道这是什么。
半晌,巫施手动了动,催促道:“很好吃的。”
鹤观雪没吭声,俯下身去咬掉她手里的青团,不小心牙齿剐蹭到她手指。
巫施身子一个机灵,将手从他嘴里抽出。
鹤观雪抬眸望她,似乎是不解。
巫施藏起食指,红着脸底气不足,背过身去控诉他,“你、你咬到我手了。”
闻言,鹤观雪暗地里浮现一抹笑意。
他来到巫施面前,伸出手想要拉住她。
“干嘛?”
在巫施惊愕目光中,鹤观雪再次将她手指吃了进去!
一阵波流袭遍全身,指腹被他牙齿轻咬,引得巫施颤栗不已。
他的唇舌围绕手指旋转,他将脸贴在她手背上,虔诚的为她低头。
巫施不知他为什么突然变了,变的让她有些害怕。
“鹤观雪,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她想要阻止他,但是陷入自我意识中的鹤观雪听不进一点。
他只知道,快乐来源于眼前人。
许是巫施的颤抖太过明显,鹤观雪停了下来,嘴一松口,巫施就抽了出来。
只见男人按住轮椅不停的呼着气,急促的像要濒临死亡。
“鹤观雪,你怎么了?”巫施走近他,发现他脸色极其痛苦。
根本不像是正常样子。
鹤观雪手捂着心口,心脏骤然疼痛,向被无数只手捏压,疼的他喘不过气,周身肌肉紧绷,痉挛发作。
“水!去拿水。”
巫施慌了神,急忙推着他去床上躺着。
“你等着,我去楼下给你倒水。”
巫施魂都要被他吓飞了,脱下高跟鞋,赤脚跑下楼去,一分钟都不想耽误。
鹤观雪脸在充血,红的要炸掉嘴里一直在胡言乱语,“药、吃了药……就会好。”
鹤观雪身上抖动厉害,挣扎一番想要从床上下来。
不料双腿无知觉,他一个侧身给翻下床去。
他狼狈倒在地上,连同床上的被子一并落在他身上,将他盖的稳稳的。
男人红着双眼,手脚并用向前爬。
他一手抓地,一手使劲拉住旁边桌角,深白的被子在他身上一路铺开。
他不能吓到她!
终于,他够到了桌子。
鹤观雪耳鸣声重重,脑海里一直有声波在刺激他,后脑勺疼的他只想抱头捶打自己。
“不能让她看见。”
鹤观雪攥紧拳头,拼尽全力拉出藏药的抽屉。
时间过去的艰难,他唇舌咬疼,摸索许久找到了药。
身后汗水淋漓,脖颈侧方暴出恐怖的青筋,手有些脱力,只差一点就能拿起水杯。
突然,他半立起的身子倒下,猛烈撞向身前木桌,本就靠在边缘的玻璃杯轰然掉落。
“喳啦!”
杯子在地上碎裂,透明的玻璃洒满一地,他手心的药脱手而出。
水与药融合,在他的周围形成一片混乱。
鹤观雪绝望的躺在地上,手腕上的疤痕提醒着他,他废物到连一杯水都拿不稳。
这一幕,在他的世界里,发生了无数次。
巫施听到破碎声,急忙推开门。
眼前的凌乱刺痛她的心,满地玻璃反光。
倒在碎片与水中的鹤观雪,白药丸抖落成珍珠,掩盖住他眼角落下的伤痛。
他在发抖,在害怕,在等待她的救赎。
“鹤观雪,对不起,我来晚了。”
巫施扶起他,想要带他离开这片肮脏。
鹤观雪闭上眼,一动不动。
他本该属于黑暗混乱,没有人能够带走他。
药瓶滚到她身边,鹤观雪还在颤抖,身子冷的跟冰块一样。
他不肯走,她就抱着他,用自己的体温为他驱寒。
巫施拾起地上的药瓶。
“盐酸氟西汀。”
巫施扳过他手腕,右手腕上有几道划痕,痕迹不深,不仔细看不容易发现。
巫施莫名心开始沉,她又抬起鹤观雪左手,因被手珠挡着,她一时没发觉。
等移开手珠后,腕上触目惊心的深痕,一道叠加一道,看的让人心里害怕。
巫施捂着嘴,难以控制的泪水滑落,她颤抖着不敢移动鹤观雪。
后者似乎是感受到她的情绪,慢慢睁开了眼。
他很想问她,为什么要哭。
可是他的头好疼,耳鸣声吵的他好烦,他怕一开口就是吼她离开。
巫施不小心碰到端上来的水,这才恍惚回神。
“鹤观雪,我们吃药,吃了药就不疼了。”
鹤观雪就如提线木偶,巫施喂什么,他就吃什么。
吃药的整个过程中,他目光没有一点波动,就如一滩死水,无论丢多少颗石头下去,水面都不会起波澜。
“鹤观雪,世界是黑暗的。”
“每个人的内心自私的,你不该为了旁人折磨自己。”
鹤观雪依偎在她怀里,脑海里的电波声还在,但有巫施在,他就觉得自己充满力量,他可以与脑海里的波流抵抗。
巫施抱着他,珍重万般的将他的手抚上自己脸颊。
“感受到了吗?我的手是热的,我的心是跳动的,鹤观雪,你可以试着……相信我。”
“如果没有人爱你。”
“那么,我能不能贪婪一点,与你一同坠入深渊。”
“无论在哪里,你都不在是一个人。”
巫施的一席话敲醒了他。
没有人爱他鹤观雪,所以……她来了。
鹤观雪第一次感受心房中的温暖,脏腑内流淌的血液温热无比。
他摸上左手的手珠,扣动圆滑的珠子,冰凉触感冷至心头,而后被一团烈火驱散。
他想,这么美的标本,要是终日锁在小隔间里,岂不是明珠蒙尘。
原来,他也不是那么可悲,不是人人唾弃厌恶。
他也会被人珍重,捧在手心。
“阿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