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街上依旧人来人往,门口依旧聚集着那么多人,我想起经历司,便问宁博阳在哪?宁博阳说在门后面的小树林里,说那个包小柏是个人缘极好的人,对谁都客客气气,据说来锦衣卫多年,已经是个总旗,但对于我们这些新人是特别的客气,丝毫没有架子。他说的时候,有些洋洋自得,大概他和包小柏认识吧。
我顾念着包松,却不敢说出去,那宁博阳最后低声道:“这个包小柏和廖千户关系极好,和你差不多,将来你和他认识认识,也算是从一个门槛里出来的兄弟了。”
哈代一旁听了,重重叹了口气,道:“你们都是有根基的人,我却是最惨了。”宁博阳呵呵一笑,道:“放心,有你两位兄长在,你也一样可以飞黄腾达。”哈代感激地点点头,我心中一阵茫然,莫非我真的有根基?!
我们三人漫无目标地走在大街上,说实话,这种悠闲的生活,让我心情宽松了不少。京城的繁华,是无法形容的,大明王朝的富庶,从人们的笑容里可以看见,我想起祖父说过的土木堡之变,那个时候,我们的皇帝会是怎样的心情?
有时候我很奇怪自己的想法,小小的一个锦衣卫,会想到天下大事,会想到皇上,也许,是因为每天,我都能看见皇城吧!我忍不住问他们,是否见过皇帝。他俩摇摇头,说只有仪鸾司的锦衣卫才可以有机会远远看见。我“哦”了一声,没告诉他们,过几天我要去仪銮司。宁博阳低声道:“听说皇上最近身体趋好,会提拔许多人!”我笑道:“这个消息都传遍了,呵呵,前几日,你不说廖千户就要升官了吗?”哈代道:“廖千户确实了不起,我就没看见过他着急的样子,总是那么沉稳!”宁博阳一笑,道:“人家可是世代官宦,举止气度,岂是平常人所能做到的。”
我还真不知道廖建忠的底细,刚想问几句,宁博阳已经低声道:“那时,皇上身体不好,宫里都做好准备了,你明白吧,几位公公一致看好廖千户,准备让他上来。锦衣卫必定要大换血,呵呵,到时候,你绝对有机会的。”
我明白这种准备就是新君登基,弘治皇帝身体不好是天下皆知的事情,据说一个三十多岁的年轻人,羸弱得和六七十岁的老人差不多,人说皇家有个魔咒,没有几位皇帝能够活过四十,洪熙、宣德、正统、景德、成化,都是四十岁前晏驾。当年那位能征惯战的太祖洪武皇帝,活了七十多岁,太宗永乐皇帝也是征战四方,活的也很长,为什么安逸了,寿命却短了?也许如孟子的话,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我们慢慢走着,临街店铺林立,还有说书的场子,一个书案后面,一位先生正襟危坐,一个惊堂木,一把折扇,正讲得起劲,中间是几张桌子,坐满了人,两旁都是长条椅,同样聚集不少看客。店小二游走其间,或是端茶倒水,送些点心,或是捧着空盘,请大家打赏。我们挤了进去,站着听书,那书讲得是《三国》中的一段“五丈原诸葛归神”!
诸葛亮的故事,我几乎耳熟能详,从三顾茅庐,舌战群儒,草船借箭到火烧赤壁,三气周瑜等等,一直到白帝托孤,七擒孟获,六出祁山,直到五丈原归神,他的忠义和智慧,深深烙在我的脑海里,只是可惜天不暇年,让他早早离开人世,否则汉室中兴,指日可待。当然,这些故事都是老叔和胡海三给我讲的,有时候,我和祖父说起时,他总是不以为然,说假的太多,不过,诸葛亮确实值得尊敬,“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使得我们从小便被要求看轻名利,而杜甫老人家的一句“出师一表真名世,千古谁堪伯仲间”,让我很小的时候,就背会了《出师表》!
说书先生讲得惟妙惟肖,说到动情处,抑扬顿挫,如临其境,特别是汉大丞相归西,引得大家万分伤感,低头垂泪的也不在少数。那说书先生临了拍了一下惊堂木,道:“各位看官,你们可知诸葛丞相为何北伐没有成功?”有人回答道:“天命在魏,蜀汉弱小,如何打得过强魏?”说书先生摇摇头道:“也不尽然,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每每诸葛丞相北伐成功之际,总有宦官黄皓诬陷,后主无能,听信谗言,使得诸葛丞相功败垂成。”众人称是,一位五十多岁老者,长得慈眉善目,彬彬有礼,一直在一旁听着,听了先生这话,笑道:“诸葛丞相虽是奇才,将略却非其所长,一生为谨慎,说得就是他了!可惜,可惜!”
说书先生一看,连忙抱拳施礼道:“原是李大人,小人杜十三有礼了。您德高望重,说得确实对,只是这宦官掌权,天下便不太平。不说别的,国朝王振,害得我英宗皇帝北狩,若不是于少保临危受命,只怕大明危如累卵呀!”那李大人呵呵一笑,道:“也就是我大明皇帝仁慈,你这帮言语,早该进锦衣卫了。王振和于少保,我朝都已平反,不要再提了。只是说这诸葛丞相,确实可惜!”
旁边有人低语道:“此人乃是都察院李士实大人,胸中有阡陌,腹读万卷书呀!”那老者似乎听到了,呵呵一笑道:“言过其实了,老朽虚活五十六载,为官三十年,早已看透世间万事万物,此番来京,不过是看看老友而已。”那杜十三听了,忙道:“莫非去找李东阳大人!”李士实一愣,道:“呵呵,你怎么知道?”杜十三朗声道:“七碗清风自里边,每随佳兴入诗坛。纤芽出土春雷动,活火当炉夜雪残。陆羽旧经遗上品,高阳醉客避清欢。何日一酌中霖水?重试君谟小凤团!这可是您与李大人、萧大人合作之句,足见您之高雅!”李士实笑着摆摆手,刚待开口,后面进来一门子,耳语几句,李士实拱拱手,叹道:“遇到贤契知音话,难得人生半日闲。闲事缠身,告辞了!”说着,缓步而去。
围观之人纷纷点头,称赞不已。我却想着三国故事,虽然知道诸葛归天这个故事,但还是忍不住润湿目光,他二人似乎不太懂,只是听得热闹,我怕他们笑话我哭泣,偷偷垂下头擦拭眼泪,无意中抬头,却看见那日的算命先生,就在不远处坐着给人家算命呢!
我无意中看见算命先生的时候,他似乎也看见了我,我们的目光没有直接交集,却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存在。我压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却又想确认一下对方的身份。我装作无意识地转头,在转过头前,再次飞快地瞟了他一眼,他依旧很平静的坐在那里,摆弄着竹签,和面前请教的人侃侃而谈。我记得他是个瞎子,戴着墨镜,如今却是目光炯炯。我相信自己的眼睛,绝对没有看错,心中不由得一阵紧张和激动,抓住他,就可以弄清楚许多事情,包括向冲的死。
就是他!我觉得自己没有看错,感觉自己都在发抖。激动之余,我赶紧低声对宁博阳道:“大哥,我找到刺客了!”宁博阳好像没有听到,只是盯着李大人离去的背景,口中啧啧称赞道:“天下雅士大概如此,好有风骨之人呀!”我赶紧又低声说了一遍,宁博阳这才缓过神来,我又重复了一遍,他眼睛亮亮的,一把拉住我,道:“二弟,你没有看错吧,是他吗?”我点点头,道:“就是他,抓住他,或许可以为向冲报仇!”“他在哪里?”他的声音有些高扬,“你小声些,他就在附近!我们过去。”
宁博阳依旧抓住我的胳膊,而且非常用力,我纳闷地看他一眼,他说道:“我们行吗?”“怎么不行?”我再抬头时,看见那算命先生故作镇静地开始收拾东西,忙道:“什么行不行,我们三个一起上,还怕抓不到他吗?!”宁博阳急促道:“我们没有带兵器,未必是他对手,还不如悄悄跟着他,然后报信给镇抚司!”
我点点头,这也是一个好主意,只是那算命先生匆匆往外走,我们去报信已经来不及,我急道:“来不及了,他发现我了,走,我们快追上去。”说着,甩开宁博阳的手,从人群中挤出来,宁博阳、哈代也跟着我走,那算命先生发现我们跟着过来,走得极快,但始终在我的眼里,就这样,他穿街走巷,拐了几拐,我们也跟着他走了三五里地,渐渐出了内城,跑到外城来,我们始终跟不上他,若说轻功,我倒可以试一试,只是他二人跟着我,我快不起来。
万幸那算命先生一直在前面,时快时慢,我跟着倒也顺利,宁博阳体力吃不消了,他瞧瞧四周,道:“前面是个河神庙,是条死胡同,这样,附近挨着顺天府衙门,我去顺天府报信,你们设法跟住他!记住,不要太靠近了,等援兵来了,我们再动手。”说完,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