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图淡淡一笑,转过头去,目光看看那几位东厂的人。这时,东厂中一位年长之人走过来,他虽是满脸皱纹,却是面色红润,两眼有神,拱手道:“咱家是东厂镇守太监林生,奉厂公之命护送这几位蒙古客商出关。厂公临行前一再说明,国事为大,不准我们破坏这里的规矩,但今日大雪盈天,好不容易放了晴,时辰已是将晚,还望行个方便,送他们出关!”
那小头目似乎并不害怕东厂,大声道:“原是东厂公公,但我们确实按规矩办事,不敢轻易开关门。待检查合格,自然放行通过!前几日,鞑靼就来犯关,而且陕西那边战事趋紧,这里是关防重地,不得不小心。”要知东厂势力虽然刚刚复起,但势头名望正盛,非常人所能及,满朝文武尚且是不敢得罪他们的,这小头目却不卑不亢,让人好生佩服。
林生呵呵一笑,似乎不太相信,道:“他们一则有通关文牒,二来东厂公公的话,你也敢违抗吗?”说着,身旁两人已经悄然走上前来,右手却去摸刀柄,我们做为旁观者,已看出林生要动手,那小头目也算机警,道:“不是违抗,我们是按章办事。”说话间,目光已经扫视到那两个人,不慌不忙一摆手,十几个官兵便提着长枪围了上来,而且不远处亦有十几个官兵举着火铳,气氛一时紧张起来。我吓了一跳,赶紧让宁溪小姐回到暖轿里,而那汪夫人也是大惊失色,连忙回到蒙古人当中。林生看一眼,见我们做好戒备,不由摆摆手,笑道:“好吧,既然这样,咱家不为难你,你叫什么名字?”小头目道:“奉命办差,无须说姓名,公公请包涵!”
林生哈哈大笑,道:“难道武定侯就这样待他的老朋友吗?”武定侯自然是指总兵郭登,我心中暗想,原来他们认识。只是这小头目按章办事,属实不易。
“原是林公公,怠慢,怠慢了!”有人远远喊道,继而几匹快马赶来,马上之人看来和林生相熟,来到近前,翻身下马,拱手道:“林公公,好久未见!”
那人长得魁梧,一看就是一副将军打扮,林生看他一眼,回礼道:“原是何将军,确实好久未见。”
原是昔日在京城有旧,两人寒暄几句,何将军用手指指小头目,道:“他们都是按章办事,近来蒙古鞑子不安分,总有偷偷越境之人,不得不防。郭总兵出城未归,临走留下的命令,对过往人员一律严查,他们不敢不执行,何况您也知道,张御史也是极为认真的人,发起火来,天王老子都不怕,万幸,今日他也不在关内。这样,既然是东厂的客人,我来做保,带你们出关!”林生呵呵一笑,道:“规矩咱家是懂的,武定侯手下无弱兵呀!既然这样,那就麻烦何将军,把我们送出关去!”
我对小头目有几分敬佩,但这位何将军,瞬间便做了人情,小头目也是无可奈何,宁溪看我一眼,想必也是想出关,我刚待过去,葛总管已经先前一步过来,道:“我们跟着一起走!”。
眼见得巴图等人纷纷上马,赶着骆驼进关,林生等人也跟着走,那何将军似乎知道我们的身份,冲我们挥挥手,示意我们一起进关。众人大喜,重新上马,我和宁博阳骑马走在前面,跟着巴图慢慢便进了居庸关。
那居庸关乃是两山之间的隘口,地势险要,长城如龙,两翼展开,历来都是兵家重兵把守之地。而关内完全是兵营,虽然隔着内墙,但里面军士铿锵有力的声音,以及马匹的嘶鸣,让人顿时有种安全的感觉。一座真武庙矗立在侧,几尊红泥大炮对着关口。巴图等人仔细瞧着,面色庄重。宁博阳笑道:“蒙古人再也没有成吉思汗时的勇猛,如今就靠骚扰度日了,有时觉得能够上战场杀他几个蒙古人,也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只是这般注重防护,有些没必要吧。”
他的声音不算小,我看到巴图和汪夫人互相看一眼,而附近的林生等人则回过头来,看看我们,眼神里多了几分恼怒,宁博阳吓了一跳,我让他回到队伍中间去,一行人慢慢便走出关来。虽然有何将军陪同,但守关的将士也是严阵以待,目光始终跟着我们。那几个蒙古人倒也安分,只是把关内看得更加仔细。
大约小半个时辰,我们便陆陆续续出了居庸关,期间,何将军邀请我们去总兵府歇息,我看得出巴图等人满心期待,而林生却一口回绝,说历来大明皇帝规定,内臣没有皇帝的命令,不得擅自进入地方军府,这武定侯一向刚烈,今天没遇到他,已是万幸,如何敢去他的衙门坐坐,虽是说笑,但我们还是感觉到,这位武定侯非同一般。
关外二十里,便是一马平川的开阔之地,阳光下,白雪皑皑,极为耀眼,一个人影都没有。呼啸的北风,让人瞬间有种苍凉之感。我真心不清楚,这侯爷府为何要出关,三辆暖车,八个家丁,三十一名锦衣卫,再往前五十里,便是蒙古地界,虽然双边不再明着开战,但暗中较劲的事情还是很多很多,那个小王子据说很骁勇,一心想要夺回京城,重新拾起元朝的衣钵。
我回过头来,居庸关可谓雄关万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那万里长城更是如同有力的臂膀,腾挪在群山之巅。我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豪迈之气,想起几句唐诗来: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蒙古人是马上的战士,马术一流,马快刀快;而大明靠的是壁垒和火器,昔日太祖皇帝、太宗皇帝大漠连伐,直捣王庭,大有汉代霍去病、卫青的铁血大旗的风范,虽有成化年间王越的漠北之战,只怕后世再难见到。特别是土木堡之战,大明的勇气渐渐消失,虽然京城保卫战获得了胜利,但重防守的观念却与日俱增,主动出击少之又少。
我轻叹一声,想起宁博阳刚才的豪言壮语,其实真是一种幻想而已。
而何将军和林生并马前行,一直送了二十余里地,方才勒住缰绳,拱手而别。林生护送巴图等人,飞驰而去。我一直不知道我们去往那里,葛总管只是说我们跟着走即可。我们不好多问,只得一直跟着走,那何将军回转马头,看着我们,犹豫一下,过来道:“昨天兵部发文,说你们锦衣卫护送侯爷府的人出关,我奉命送行。我不知道你们要去那里,只是前面十里有个野狐岭,那是我们最后的哨所,再往前,是外长城,也就是蒙古地界,这一带并不太平,你们虽然是锦衣卫,但野战和打斗是两回事,你们务必小心,早去早回!”我连声称谢,何将军仔细看我几眼,又看看远处,道:“今晚会很冷,你们这个时候出关,不要走得太远,能在野狐岭住一晚,便住一晚。那里有我们的弟兄。”我连忙施礼,表示谢意,何将军笑道:“我的弟弟何锦也是锦衣卫,只不过他在安化王府做事。多年未见,瞧见你们,也觉得亲近。”说完,便带领人马回奔关城。我心中一片茫然,忙去找葛总管,那厮竟然料到我会问,未及我开口,便道:“我们继续前行,今晚就在野狐岭歇息!”我只得领命而行,同时命令所有人加强戒备。
夕阳西下,苍茫的原野越发广袤无垠。我们迤逦来到野狐岭,不过是道光秃秃的山梁,树木寥落,围着小山丘形成的小村落,却没有一个村民,都是驻军,山丘上面是用石块垒成的烽火台,点着篝火,多名士兵持枪走动,他们的衣甲单薄,不时去烤烤火,而在寒风里,仍然瑟瑟发抖。半山腰是石块和木头垒成的房子,积雪蒙在上面,白茫茫一片。外面还有马坊,马匹很少,十分空旷。
这里大约有一百名士兵,由一位王守备带领。因为我们是皇亲,他倒也客气,特意给我们安排了几间大房子居住,只是吃饭的地方都在一间大屋子。房间破败不堪,勉强可以挡住寒风。我找了一间最好的屋子给宁溪住,其他人也就对付住下了。
宁溪不知为何,没有像大家听说的那样为难我们,甚至都没有看我,自己进了屋,便没有出来。不多时,葛总管拿过来一些食物给我,笑眯眯说是宁溪给的,并告诉我,早点休息,明天仍要赶路。我万分感激,却不敢大意,请王守备在屋子外面设立警戒,同时安排哈代和宁博阳带领众位兄弟,保护好侯爷府的人,确切讲,是保护好宁溪。我则带着四个弟兄,守护在外间屋子里。外面的人想进去,必须经过这间屋子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