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今天太过劳累,虽然心里有事,辗转良久,方才入睡,不想我这一睡,醒来很晚。我急忙起来,忙去找哈代。外面天寒地冻的,阳光耀眼,整个野狐岭静悄悄的,几个兄弟在雪地里打转,其中就有哈代,我不免心疼。哈代看见我过来,迎上来道:“二哥,那伙蒙古客商走了。”随即又道,“东厂的几位公公也走了!”我一惊,忙问:“几时走的?”哈代道:“刚刚走,大约小半个时辰。”我心中稍安,道:“这么早赶路,他们也不怕冷。”
说着,我把哈代叫到一旁,低声和他说了事情的大概,他睁大眼睛,道:“我听几个蒙古人相互提醒,说路上小心,这里有别人。”所谓别人,大概就是类似于我们这样的人吧!我点点头,说:“你一会就走,不要和任何人打招呼,火速回镇抚司,找到廖大人,把事情说清楚,我能去土木堡。”哈代点点头,道:“二哥,放心,这里我熟悉,以前从蒙古来京,走的就是这里,不用两个时辰,一个时辰我骑快马也能赶到,二哥,你要多保重!”我用力拍拍哈代后背,道:“你更要小心!”哈代骑上快马,一溜烟走了。
送走哈代,我刚想回去,收拾妥当再行出发。却看见宁溪从房内走出来,瞧见了我,我只得过去,施礼问候,她白了我一眼,并不理会我,而是张开双臂,深吸一口气,道:“这里真好!”
我原本以为她会酣睡不起,自己好动身离开,不想她起来得这么早,只得硬着头皮上前继续施礼道:“宁溪小姐,昨晚歇息可好?”
宁溪没有再看我,缓缓走了几步,我只是看见,白茫茫的雪原里,有一位比雪更白的姑娘,站在那里,宛如一位仙子。
“昨晚你很风光,丝毫不给我面子!”宁溪转过头来,眼睛亮亮地看着我,我一门心思想着她话里的意思,心想她一向刁钻古怪,我不能不小心,赶紧回答道:“属下公务在身,对外人不得不戒备!但属下确实没有恶意,更没有胆量去得罪小姐,只是此时不能说,将来一定会和小姐说清楚!”
宁溪冷笑一声,道:“你胆子好大,以为你曾经救过我,就无法无天嚒?大明律令森然,尊卑有序,不容小人肇衅,将来和我说什么?你可知罪?”明摆着说我是小人肇衅。
我吓了一跳,连忙拱手道:“属下不敢,绝无冒犯之意!”
宁溪走过来,我闻到她身上的香气,却不敢抬头,她似乎盯着我,好半天道:“你虽然嘴上不敢,可你已经做出来。那几个蒙古客商都走了,本来是要带我去大漠玩的,你说该怎么办?”
我吃了一惊,要知道我今天是要去帮林生对付那几个蒙古人的,当下鼓足勇气抬头道:“宁溪小姐,属下确实没有办法,这里太冷了,而且情况复杂,今天您哪也不能去,只能待在这里!”
宁溪似乎一愣,然后“咯咯”笑道:“你果然是个犟种,我想去那里,你能拦得住嚒!你们锦衣卫还没有谁敢拦我!”
然后,不容置疑说道:“我一会就走,而且就和你去,单人匹马!”
未等我再讲话,宁溪转身而去。我无奈地看着四周,发现周遭的兄弟们都在幸灾乐祸地看着我。
天晓得这位千金小姐动了什么心思,我虽然没有看到她的古怪精灵的行为,但她的想法,确实有些匪夷所思。怎么办?宁溪要去,我能拦得住吗?
犹犹豫豫之时,宁博阳走了过来,我眼前一亮,对呀,让宁博阳缠住宁溪,我再安排几个人,中途拦截。就算宁溪怪罪下来,料想那时事态明了,自然不用我再多解释。主意已定,宁博阳来到近前,道:“二弟,小姐和你说什么?”
我嘻嘻一笑,道:“一会呀,你陪着宁溪小姐出行,记住,我走以后,半个时辰之内不能走。”宁博阳大喜,眼睛亮亮的,道:“果真?那真是太好了,我和她去哪里?”我摇摇头,道:“你听吩咐就是,不能带其他人,但这里并不安全,一会安排几个弟兄先去前面探路,再布置几个人远远跟着。”
宁博阳忽然问道:“哈代去哪里?怎么看不到他。”我恢复平日的脸面道:“老三去做公事,老大,你也去准备准备,这里荒郊野外,且不可大意。”
宁博阳狐疑看着我,点点头去了。虽然短短相处几个月,若说宁博阳为人,确实聪明,八面玲珑,我们虽是结拜兄弟,但我总觉得和他说话,如同无底洞一样,不像那哈代,都是实心实意之人。
安排妥当,红日当空。我上了坐骑,背好腰刀,把短剑放入靴内,径直出了野狐岭。荒野之上,白茫茫一片,根本看不到人影。但地上有车辙和马蹄印,想必是巴图他们走的地方,我便骑着马跟了下来。昨晚林生告诉我,大家到土木堡汇合,只是这路越发难走,我深吸一口气,也得走下去。
天气寒冷,哈气成霜。那车辙一直向前,似乎遥不可及,我不知不觉,跟着走了一个时辰,远远看见一个大土堆,一股烟升腾起来!
这一带虽然处在大明的内长城,时光荏苒,早已荒无人烟,尤其风雪过后,白茫茫一片,远处的长城只有大致的轮廓,越发显得空旷和荒凉。地面积雪很厚,万幸主道有车辙和马蹄印,我可以沿着前行。那处黑烟显得格外耀眼,引得我不由自主过去。
原来山坡后面便是一座孤零零的祠堂,低矮破落,门廊都塌陷下来,门口一块碑,字迹斑驳,却依稀可见“钦定显忠祠”,正是英宗皇帝御书,旌表土木之变殉难的六十六位大臣所立的显忠祠。这里就是林生约我来的地方,也是宁溪所想要来的地方,土木堡!我见了都觉得荒凉,她一个鬼丫头来这里做什么?
想到这里也是昔日大明忠臣殉难之地,势必要瞻仰一番。我跳下马来,走进祠堂内,里面更是破败不堪。文官武将的雕像早已东倒西歪,脱落了颜色,而幔帐后的诸多灵牌也是四处散落着,中间那块英宗御笔所题的显忠碑,几乎看不出字迹来,让人难免唏嘘。我想着昨晚林生、殷周所说的土木之变,昔日这些忠臣良将尽忠于此,他们本该得到大明尊崇,享受香火,不曾想,几十年,便是如此衰落,他们泉下有知,做何感想?世事难料,人力又能如何?
我叹了口气,拜了三拜,走出祠堂,看着白茫茫的四周,不觉脑海里想象着昔日的情况,甚至好奇地想去找到英宗皇帝被俘的地方。一阵寒风吹过,我才回过神来,想起那处黑烟。我是来见人的,只是静悄悄的,连个飞鸟都看不到。
那黑烟是在祠堂后面,地面积雪处有两行脚印和马蹄印,想必有人在那里。四周静悄悄的,我循迹走了过去,转过墙角,猛然间听到说话声,我停下脚步,屏住呼吸,手按着刀柄,听着对方说话。
“小姐,我们这是要去往哪里?”声音阴冷而且干涩。
“大哥说,要去蒙古!”听声音是那殷华,我猜另外一人是李多元,心头不由得一紧,又听殷华道:“蒙古也非长久之地,我们去那里也是看看动静,还是要回去的。”
李多元道:“此番出来,遇到不少朝廷鹰犬,我们不能不小心。大公子说话太过随意,若不是那位林公公在场,只怕锦衣卫早和我们动手了!”
殷华一笑,道:“四哥,你还怕那些锦衣卫?”
李多元呵呵一笑,道:“那帮鸟人,都是三脚猫的功夫,怕他们什么?若不是大公子不让我轻易伤人,昨晚我早下手了。”想必说的是我,看来他们对我也是有防备的。
殷华似乎一叹,道:“我们已经救出余大哥,其他事情还是少惹麻烦的好!否则公公面前不好说话。李多元说:“小姐说的是,只是锦衣卫未必会放过我们,也是奇怪,我们到了这里,他们也跟着来了。“殷华道:”我感觉他们未必是冲着我们,好像是随那宁溪出塞!“李多元呵呵一笑,道:”这里荒山野岭的,一个千金小姐,怎么会来这里呢?“殷华道:”传闻这位小姐做事古怪,我们还是留心些!“李多元道:”小姐说的是,我们在等会那边,也不知大公子他们到了哪里!”
他说着,竟然朝我这边走来,我回身不得,只得大大方方走了出来,笑道:“我们又见面了!”李多元吃了一惊,看清是我,脸色顿变。
“你怎么在这里?”李多元问道,已经伸手去摸剑柄。我稳稳心神,道:“我在这里怎么的?难道打扰你做事不成?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还害怕让人看见吗?”不远处的殷华,看见我,眼睛亮亮的,听我问话,咯咯一笑,道:“张总旗,你果然是贵人多忘事,好歹该想起我是谁吧!”虽然我认为殷华是那晚劫持诏狱的女子,但她今天见面开口便说,还是让我吃了一惊,这女子果然聪明,我竟然希望她不是,转念一想,自己来做什么?林生或许就在周围,那李多元一直盯着我,我心想:若说来抓他们,岂不是自找苦吃,拖着他们方为上策,当下回答道:“我早认出了你,只是昨晚那么多人在场,没法揭穿。不过按大明律,你私自进宫,袭击官差,按律当斩。我劝你赶紧离开此地,否则他人看见,再无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