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袍店的门一开，进来一个小丫鬟，手里拎着两盒点心。
一个女店员立刻迎上去：“方小姐的旗袍已经做好了，正等着你来拿。”
小丫鬟笑眯眯地点头：“小姐正等着，就是不知道上面的扣子是不是要的鸳鸯蝴蝶花盘扣？”
女店员连连点头：“就是按照方小姐吩咐的，一毫都不差，我们请了老师傅做的，手工毫无瑕疵，你把衣服带回去，方小姐一定满意。”
女店员一边说，一边打开里面的衣柜，拿出一件白色底子，粉色荷花图案的旗袍，工工整整的叠起来，放在一个四方盒子里，外面用粉色的绳子打上蝴蝶结，双手递给那个丫环。
一个女店员问：“方小姐这几日没来，是不是在家里读书，她那么用功刻苦，方大夫一定很满意。”
小丫鬟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方大夫平时严谨苛刻，小姐就算读再多的医书他也不满意，这几日好多人慕名而来，请方小姐看病，方大夫很生气，所以在二楼上了锁，不准小姐下来，一日三餐也是我送进去。方大夫说，没有出徒之前，胡乱给人看病，那就是荼毒人命，那可要不得，方家这块金子招牌绝对不能毁在不孝子女身上。”
两个女店员陪着笑脸送那个小丫鬟出门，吴小宝在旁边听见，大概能猜到，这丫鬟是芙蓉街方氏诊所的人。
诊所的老板方大夫远近闻名，韩长官还在的时候，大帅府里的女眷，指定要找方大夫看病，吴小宝见过方家的女儿，温柔贤淑，落落大方，是济南城少有的名门淑女。
两个女店员回来，自顾自讨论方小姐的事，把吴小宝扔在一边。
一个说：“方小姐从小读私塾，十二岁起就给私塾里的孩子们把脉看病，连私塾老师家里的女眷都求她帮忙，过去这几年方大夫又细心调教，将来肯定是远近闻名的女大夫，方家真是祖坟里冒了青烟，两代人出两个高级大夫，又有名又有利，真是令人羡慕。方小姐不光是医术高明，长得又漂亮，远近的公子王孙托媒婆来求亲，方家的门槛都会被踢破了，但方大夫就是不同意，他必须把女儿调教成一代名医，才考虑婚姻嫁娶的事，遇到这样的父亲，不知是福是祸。”
两个女店员各自感叹，反正她们永远比不上人家方小姐，更没有方大夫这样的好父亲，埋怨人生不公平，把自己生在乡下贫穷人家，而人家方小姐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俗人无法相比。
他们聊了很久，吴小宝站在旁边默不作声，他是在等着外面的混混们都离开，自己才直接离开芙蓉街回泺源公馆，避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两个女店员回头看见吴小宝，脸上的表情一瞬间闪过嘲讽揶揄：“先生，你有没有看好料子？如果需要，还是让家里人过来量尺寸，不然的话咱们店里也有规矩，不见本人，不能下单。”
吴小宝赶紧点头：“我知道了，如果需要做衣服，就带着他们过来。”
从女店员的笑容里，吴小宝就知道自己的谎言非常蹩脚，人家一眼就看清楚他是什么人。
他红着脸走出了玉谦旗袍店，后面两个女店员虽然说先生慢走，但声音已经变得非常冷淡，比刚才见到那个小丫鬟的热情差了一万倍。
吴小宝站在门边，向北面看了看，混混们已经散去，应该是为了晚上的行动去做准备。
他叹了口气，盲目行动只会导致满盘全输，这些混混们一不懂事，二不学习，到最后只怕是凶多吉少。
他信步往南走，刚刚到了一家文房四宝店，从门口看见刚刚那个小丫鬟，拎着点心和装衣服的盒子，站在柜台前，跟一个女孩子说话。
女孩子带着一顶宽边的草帽，草帽边缘垂下纱帘，一直垂落到肩膀上，把头发和脸全都挡住。
从后面看，女孩子身材极好，细腰宽肩，正好符合穿旗袍的特点。
小丫鬟叽叽呱呱的笑着说话，那个女孩子却一动不动，专心的翻看着一本字帖。
吴小宝停住脚步，远远看着。
他羡慕方大夫那样的家庭，也知道真正的读书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谈经论典，博览群书，他也羡慕那样的人。
济南城里女孩子读书多的，不过是上个私塾，再上个洋学堂，如此而已，大部分都躲在深闺研究女红，将来找个好人家嫁了。
“小姐，他们都说方大夫对你苛刻，但我们知道严师出高徒，他不让你随便给人把脉，也是因为这一点，他是为你好，不要生气了。”
那个女孩子轻轻的抬起头，吴小宝看到她的侧面，鼻梁挺直，睫毛深垂，两只眼睛又大又亮，樱桃小嘴，端庄秀美。
“我从来没有说父亲对我苛刻，我也知道，他让我看到的那些书都是国学经典，不知道费了多大力气，才在每一代战火中妥善保存下来，是我们方家最大的财富。我只是想说，到了如今，那么多人需要求医问诊，作为大夫不能固步自封，端坐在诊所里等人看病，要仿效古代先贤云游四方，为天下人解除痛苦，我这样告诉他，就遭到他的训斥，总告诉我医不叩门，那些都是老规矩，如今的老百姓穷的看不起病，拿不起药，作为大夫不应该送药上门？”
小丫鬟陪着笑脸，连连点头。
那个女孩子轻轻地撅着嘴，满脸都是不开心。
吴小宝看着她，就想起了说书先生讲过的，古代那些美人。
中国古代有四大美人，西施浣纱，昭君出塞，貂蝉半月，贵妃醉酒。
说书先生讲过，那些美人一出现，就能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他虽然没有见过古代美人，但现在看这位方氏诊所的方小姐，就觉得她的样子比起四大美人也输不了多少，尤其是方小姐的细腰，让人恨不得走过去轻轻的摸一把。
吴小宝心里这样想，不知不觉脚下移动，已经到了文房四宝店的对面。
那个小丫鬟回头，看见吴小宝，顿时竖起了眉毛，想要发作。
方小姐翻着字帖，店老板过来殷勤询问：“方小姐，是不是这几本字帖都要了，我打包送到诊所去。”
方小姐摇头：“我只是在这里看一看，父亲最反感我买这些东西，总认为方家的才是最好的。”
店老板陪笑：“没错，方家也是书法大家，赵欧颜柳四种流派，全都无比熟悉，祖上又是学习琅琊台王家的书法，他这样说倒也没错，这些字帖如果方小姐喜欢随时来看。”
方小姐点头，那个丫环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方小姐再次摇头：“不要管，我们再看一会儿毛笔就回去。”
两个人走到东墙边，看着墙上挂着的毛笔。
吴小宝知道，那个丫环讨厌自己，但又忍不住想看方小姐，所以只能尴尬的停在那里。
丫环对着店老板说了几句，店老板就大步走出来，直奔吴小宝。
他们两个过去认识，店老板也知道吴小宝不是坏人：“小宝，不要在这里东看西看，方小姐是什么人？咱芙蓉街都知道，整个济南城也知道，无数公子王孙上门求亲都被拒之门外，我知道你看她心里想什么，还是不要乱想了，走吧走吧。”
吴小宝更加尴尬，只好低头往南走。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人家方小姐出于名门，不管怎么下嫁也跟他没关系。
小宝回到泺源公馆，莫名其妙一肚子气，不管是那些小混混还是小丫鬟，文房四宝店老板，还有玉谦旗袍店的女店员，这些人都让他觉得心头不顺。
他虽然进了泺源公馆，但身份仍然不过是后厨的厨子而已，没有任何深根，更没有地位可言，所以入不了那些人的法眼。
究竟如何才能提升地位，成为人上人？就像那些小混混们说的，他的身份提高，就能罩着他们，或许也能让那个小丫鬟不再横眉立目。
他不敢想成为方氏诊所的贤婿，但至少到了那时候，已经有跟人家平起平坐的资本。
他回到屋里，想了又想，从衣橱里把那套茶具拿出来摆在桌上，捧起一个茶碗仔细观看。
其实他内心在想，既然方小姐对文房四宝感兴趣，那么这种高级茶具，在对方眼里恐怕也是一个好物件，如果他有心结交，就把茶具送给人家，当做敲门砖，恐怕也是一个办法。
他找到一块手巾，把茶具擦了又擦，免得到时候人家收到茶具嫌脏。
吴小宝知道方氏诊所的位置，到时候亲自登门，不管是送给方大夫，还是送给方小姐，都是一条路子。
他在那里胡思乱想，眼前不断闪过孙青霞和锦绣川那个女孩子的样子，但比起方小姐都似乎略有逊色。
他能想象，方小姐穿上那件荷花图案的旗袍，一定是亭亭玉立，美丽无比。
假如他去了方氏诊所，见到方先生，不知说什么好？恐怕又会被对方赶出来。
他叹了口气，继续擦拭茶具，一个厨子从外面进来向他报告：“刚才薛先生来，说有事问你，让你等着，很快就会再来。”
正说着，薛先生从后面一步踏进来，那个厨子就赶紧出去，反手关门。
“小宝，我是来告诉你，昨天你送出去的那个人已经平安到家，向你表示感谢。”
薛先生拿着一根金条放在桌上，吴小宝受之有愧，十分惶恐，赶紧站起来，双手捧着金条，再放回薛先生的口袋。
他知道，能给薛先生帮忙，是自己的荣幸。
“小宝，我还想告诉你，昨天你送走的那两个人，留下的一些东西应该属于你，以他们的身份，不可能带着这些好东西。”
薛先生把一个袋子拿出来放在桌上，吴小宝听动静就知道，是二十个大洋和两根金条。
他苦笑着说：“这都是童爷送的，跟那两个人无关，童爷现在两面三刀，先生还是好好注意一点。”
薛先生皱了皱眉头，摆摆手：“不要管童爷的事，做好自己的事，另外就是你的那些小混混朋友，以后绝对不要来往，这些人胆大包天，一天不惹事就要成精。我的线人说，他们瞄准了芙蓉街的商号，那些日本人开的店铺后盾是谁？连我都不知道，这些小混混胆大包天，敢在老虎头上拔毛，真的是活得不耐烦了，你不跟他们来往，任由他们折腾，出了事自己担着，听明白了吗？”
吴小宝赶紧点点头，薛先生踉跄了一下，双手按住太阳穴，脸上的表情极其痛苦。
吴小宝赶紧跳起来搀扶，让薛先生坐下。
过了一会儿薛先生才睁开眼睛：“我这头疼病越来越厉害了，不知道会不会出大事？”
吴小宝福至心灵，脱口而出：“先生，芙蓉街的方氏诊所方大夫，医术超群，不如我去请他过来给你看一看，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