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小宝内心极度生气，但表面上并不表现出来，只是陪着笑脸。
在这些江湖人面前，他知道生气没有用，粗人莽夫只知道达到目的就行，根本不管过程发生了什么，就算是吴小宝发作，这些人也只是哈哈一笑而已。
童爷指着那三个人：“江湖英雄好汉豪爽至极，果然有鲁中雄风，我已经记下你们的名字，回去等着，到时候通知来参赛。”
三个人再次抱拳拱手，转身离去。
童爷拉着吴小宝进自己的办公室喝茶，这是童爷在大观园的地盘，里面虽然收拾的并非金碧辉煌，却也无比舒服，除了一张大办公桌，两侧全都是西洋人的沙发，坐上去软软的，仿佛能把人弹起来。
吴小宝坐下，童爷立刻倒了两杯人参茶端过来：“小宝，不要生气，这些粗人做事简直没头没脑，他们说能请你帮忙，我以为只是开玩笑，就信口说让他们去找你，谁想到这些人就真的把你弄来了。”
吴小宝无奈地摇头：“我正在家里睡觉，这些人闯进去，不由分说就把我拖过来，你真是把我害苦了。”
童爷哈哈大笑：“他们把你送来，大概是因为有这样一件事，别人刚刚送给我十斤南山正宗蜂蜜，你带回去，自己留一些，送给薛先生一些，每天喝了润喉润肺效果最好，我本来要派人给你送，你来了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外面那些徒弟们还在摔跤，不时传来吆喝声。
大观园一直如此繁华热闹，日本鬼子进城，只是萧条了很短的一段时间，立刻又恢复原样。
毕竟，南来北往的客商到济南，第一站就是到大观园这边喝茶、听戏、看电影，再就是欣赏各种曲艺杂耍，不仅仅是看童爷的摔跤场，还有说评书的场子，唱大鼓的院子，总之，在大观园就能享受到跟北平、上海一样的娱乐感受。
更何况，这里距离八卦楼那边也很近，两侧长长短短的巷子里，总能找些男女欢乐的项目。
过去吴小宝就知道，很多外地人到济南，就是为了逛一逛大观园，在这里流连三五天，花光了兜里的钱，哪儿来回哪儿去。
大观园就是个销金窟，自从建立起来，一直以此为目标。
“小宝，什么时候你陪着薛先生一起过来，我们好好吃顿饭，陪你们娱乐娱乐，我知道一些地方很有趣，你年轻脸皮薄，不懂事儿，但人家薛先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招待招待他，对待以后的事情只会是事半功倍。”
吴小宝想起那个浓妆艳抹的女人，知道童爷现在跟南方军走得很近，或许还有其他的计谋也未可知，所以他说话更加小心。
“童爷，你安排我的事还没有去跟薛先生说，我就知道你是做大事的人，我可不沾边，以后你跟薛先生讨论，直接见面谈就是了，千万不要让我传话，传来传去，传错了就麻烦了。”
童爷再次哈哈大笑，正要开口，外面进来一个女人，正是吴小宝刚才想的那个。
对方依旧花枝招展，浓妆艳抹，手里拿着小巧的苏杭折扇，眼角眉梢带着无尽风流。
“童爷，我找你好半天，让小丫环来叫你，你又不去，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想有了新人忘旧人？”
女人倚在门口，娇滴滴地看着童颜。
童爷眉开眼笑，赶紧起身招呼，把自己的茶杯捧过去：“我在这里招待小宝，贵客中的贵客，所以耽误了，不要着急，一会儿我就过去，你有什么吩咐，一定照办。”
那个女人扫了一眼吴小宝，吴小宝赶紧低下头。
他不愿意跟南方军有任何关联，这些人心狠手黑，简直太难对付了，如果他一不小心上了贼船就下不来了，所以，在任何场合下，他都避免跟南方军发生任何关联。
“童爷，我当是什么贵客，这不就是芙蓉街那个小混混吴小宝。”
女人走过来，用折扇搭在吴小宝的肩膀上，吴小宝只好抬头陪着笑脸。
“芙蓉街那边龙蛇混杂，有人是龙，有人是蛇，可这些小混混连小虾米都算不上，对不对？”
女人咄咄逼人，非得让吴小宝开口承认。
吴小宝不想跟对方斗气，只好点头：“没错小姐，你说的很对，我到这里来也是迫不得已，本来不想麻烦童爷，我现在就走，不耽误二位的正事。”
女人笑起来，吴小宝没有一点火气，这倒是出乎她的预料。
童爷送吴小宝出来，亲自拎着两个蜜罐子放在他手里：“小宝，刚才那女人只是开玩笑，不要放在心上。”
吴小宝点头，什么也不想说，他知道在童爷这种聪明人面前，说一句话，对方就能看到他的心思，所以只是低着头，赶紧离开大观园。
很快，大观园的喧哗热闹之声全都抛在脑后。
他一个人贴着路边灰溜溜的先回泺源公馆，那三个人搞了这么一出，弄得他很没有脾气，被别人押送着去见童爷，这种滋味也不好受。
到了泺源公馆后厨，他把蜜罐子放在床底下，躺在床上生闷气。
他本来想好言相劝三个潍县来的江湖人知难而退，但这三个人吃了秤砣铁了心，非得上明湖擂台赛，而且觉得如果他不帮忙，就是故意难为外地人，这种该死的家伙让吴小宝也觉得无奈。
他想到，这几天见到薛先生，薛先生没有提名，胡乱猜测的事，也没有提到日本鬼子派谁上场，或许，这个名单是在田中一郎那里。
吴小宝越来越感觉到，田中一郎十分阴险，表面上嘻嘻哈哈，实际上任何关键性的事都不跟他说，让他蒙在鼓里，一旦他说错了，做错了，立刻就会被对方抓住把柄。
这种人如此阴险狡诈，的确就像薛先生说的，在泺源公馆最好待在厨房里，哪儿也不要去，不然就会惹麻烦。
一个厨子进来，悄悄地跟他说：“田中一郎请薛先生喝茶，他们两个在院子里端着茶杯走来走去，我听到一些话，大概是田中先生说，让薛先生亲自主持明湖擂台赛的开幕式，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宣传大日本帝国的大东亚共荣圈，让中国的江湖人和日本的武士共同组织一支队伍，维护济南治安，打击外地来的江湖人。”
吴小宝没听懂，这个厨子重复了两遍，他才大概了解，原来，明湖擂台赛的本质就是，日本人想选拔中国江湖人里的武林败类，跟日本武士组队，形成一支治安队伍，在城里城外来回巡逻，遇到行迹可疑的人物，立刻抓住送到泺源公馆，这样的话日本鬼子毫不费力，就拥有了一只武功高强，战斗力凶悍的行动队，比普通的汉奸更厉害。
“小宝，我听薛先生说，中国的江湖人桀骜不驯，很难管理，真的弄到队伍里来恐怕是个大麻烦，他不同意田中先生的观点，他们两个人应该是田中先生的职位更高，说话更有力量，所以最后薛先生也只能同意，毫无办法，无法拒绝。他们两个还说，要让你当这支队伍的头，恭喜恭喜。”
吴小宝吓了一跳，他根本不会武功，七叔教给他的刀法好几天没练，已经忘记了大半。
“他们怎么可能让我带头？我跟这些人又不熟，而且完全是不同的行业，我在厨房就已经很难办了，什么都不懂，如果带着这些人干活，不是找死？”
厨子低声笑起来：“小宝，人家给你一个官职，你赶紧接着就是了，做官做事飞黄腾达指日可待，现在田中先生和薛先生都看好你，千万不要不识抬举，我们三个人在厨房干的时间太久了，也渐渐心生厌恶，如果你能换个地方，也带着我们一起，怎么样？”
吴小宝心里暗骂，这个厨子不知天高地厚，他们在厨房好好干活就是了，如果参加对外的行动队，那种地方一旦动手，非死即伤，三个厨子去了，没几天就要送命。
他表面上点头，对于这个消息其实是十分震惊，由此可见，日本鬼子每天都在动脑筋，怎么治理济南？不管是杀人还是抓人，日本鬼子的目标就是震慑所有人，让济南人不敢反抗，等于是杀鸡给猴看。
“小宝，我还是要多句嘴，薛先生这么赏识你，你还是好好抓住机会，立刻上位，不然，过了这个村就没有那个店了，是不是？”
吴小宝心里生气，能不能上位也不是他自己说了算，现在他只想好好过日子，让自己安静下来，方氏诊所那边还有一大堆事等着他去办。
一想到在玉谦旗袍店被丫环小溪骂出来，他就觉得两颊发烧。
“小宝，你给薛先生说说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如果薛先生同意，这件事就成了大半，我听他们的意思，薛先生也基本上同意，只是怕你不能胜任。想想看，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有我们三个跟着，你怕什么呢？”
这个厨子跃跃欲试，似乎已经看到了美好前景，却看不到这件事有多危险。
吴小宝再次点头，厨子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包在油纸包里的猪头肉放在桌上：“小宝，已经切好了，一会儿你慢慢吃，味道好极了。”
厨子溜出去，吴小宝犯了难，如果真的让他来带领这支队伍，那他就变成了汉奸狗腿子的头，到时候跟南方军和八方面军面对面过招，谁也保不了谁，所以他打定主意，如果有人让他担任这个职位，他立刻拒绝，宁愿什么都不干，也不能跟八方面军作对。
他打开油纸包，猪头肉上已经浇了蒜泥，香气十足。
他慢慢吃饭，耳朵里面的声音静下来。
天色已近黄昏，夕阳光辉从西窗射进来，照在他的脚下。
他觉得这一刻自己真的很惬意，至少能够在兵荒马乱的年代，有一个地方吃饭、睡觉，还有三个人伺候他，也许爹娘在天之灵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的儿子能过上这样的好生活。
可这只是次要的，他想的是杀光日本鬼子为爹娘报仇，同时让济南换一个模样。
不由自主的，他摸着筷子，开始练习七叔教给他的刀法，只练到一半，筷子就落在地上。
他只好自嘲地笑起来：“看来，我根本不是练武的材料。”
吃完饭，他刚刚把嘴擦干净，薛先生就到了门口：“小宝，有件事跟你说，出来走走。”
吴小宝跟着薛先生，从泺源公馆后门出去，直接上西，去了十字口街。
“小宝，田中一郎跟我说，要组建一支巡逻队伍，通过这次明湖擂台赛，选拔中国人里面的江湖高手，他看过中国历史，把这支队伍叫做锦衣卫。”
吴小宝脱口而出：“这真是狗屁的说法，乌合之众跟锦衣卫有什么关系？”
薛先生笑起来：“当时我第一次听到他说这个名字，也觉得狗屁不通，可是日本人做事异想天开，他想到就去做，权力在人家手上，咱们能说什么？”
按照薛先生的介绍，这支队伍将会具有很大权力，完全超过了宪兵队和暗探队，只要在济南城发现不法分子，立刻抓住，甚至可以先斩后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