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文课本里，曹刿论战这篇文章，有云：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拍戏也是如此。
为了这一镜到底的一分钟镜头，副导演陆阳不知道喊“咔”多少次。
所有参演的演员，不知道重复一个动作多少次。
刚开始的时候，不少人还觉得很兴奋。
因为他们都是年轻人，从入行以来，就听过一镜到底有多么的难拍，却不以为然。
而当自己有机会参与的时候，会觉得这将是自己入行以来的高光时刻。
但随着因为他人，因为自己的小疏漏，而不断的重复，重复，再重复。
许多人心里的兴奋，已经变成了对导演、对那些犯过错误，导致所有人重来的人的不满。
如果不是导演要拍一镜到底，他们不会这么累。
如果不是那个谁犯了个小错误，他们早就拍完了。
负面的情绪不断在心里堆积，最后表现在面部表情，行为举止上。
就是在这样的氛围下，制片主任陈熙，在剧组的人吃晚饭休息的时候，来到了片场。
“大家气氛这么差很难拍好啊。”
剧组经验丰富的陈熙一边蹭剧组盒饭，一边小声的提醒道。
“还好吧，大家都在很认真的完成自己的戏份。”
陈磊先把嘴里的饭菜细细嚼碎后咽下，才开口说道。
“你和我出来，我有事要和你说。”
陈熙把没吃完的盒饭放在桌上，直接站了起来。
“有什么事就说啊？”
陈磊抬头看她。
“出去说。”
陈熙抬起右手，指着轮滑馆的大门。
“行。”
陈磊正好吃完了，便抽出一张餐纸，擦了擦油腻的嘴。
两人从休息区往外面走，一路上他们也看到群演、工作人员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吃饭。
但没有人在聊天，都在默默的低头吃饭。
就算看到导演和制片往外走，也漠不关心，只瞟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这寂静的场面，在以年轻人为主的剧组里面，是非常罕见的。
“你抽不抽？”
两人走到场馆外的停车场，坐在花坛的瓷砖上，陈熙掏出一包烟，询问道。
“谢谢，我不抽烟。”
“我以前也不抽的，但吸多了二手烟，就干脆也抽烟了。”
陈熙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白色的细烟，又拿出打火机点燃。
火光点燃烟，在烟的尾端，发出橘红色的点点光芒。
陈熙点烟的动作娴熟，一看就是老烟枪了。
但她的手指并没有被烟熏黄的痕迹，身上的烟味也几近于无。
看起来，她的烟瘾并不重。
陈熙深深吸了一口烟，然后吐了出来。
一个烟圈，出现在空气中。
她看着烟圈消散，再溶于空气中。
视线也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前方的停车场空地上，“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别人都不在。
所以，接下来我说的话，只有你听见了。
我知道你是个有想法的导演。
但一镜到底，很难拍，很难拍，特别难拍。”
为了强调一镜到底的难度，陈熙特意强调了三次。
“我入行那么多年，混过那么多剧组，从来没见过一个导演敢用一镜到底拍摄超过半分钟的群戏。
因为一镜到底，难就难在不能出错。
可人怎么可能不出错呢？
就算一个人不出错，可十个人呢？几十个人呢？
就算所有人都不出错，那也要经过很长时间的训练，同样的也要花费巨大的成本。
我认为，两天半的时间，不够。
但你既然说了要拍一镜到底，剧组的人也都知道咱们要拍一镜到底，那咱们就不能在外人面前改口。
所以，我会去和陆阳、李炳强他们说。”
说完这一长段之后，陈熙才转头，看向陈磊，“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陆阳知、李炳强知。
我不会让第五个人知道。”
说完，陈熙丢下没有吸完的半截烟，用鞋子捻灭，然后起身离开。
陈磊一直保持着看向前方的姿势，没有说话，也没有转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陈磊长呼一口气，然后用双手用力揉了揉僵硬的脸庞。
现在是2010年的4月8号，春分时节已经过去十多天。
太阳射向地球的阳光，已经开始越过赤道，继续向北移动。
此时，日照时长超过十二个小时。
已经晚上七点的现在，天空才暗下来。
陈磊身上穿着戏里的校服，短袖的他，裸露在外的手臂，并不冷。
揉完脸庞后，陈磊抬头看了看天空，发现月亮还没有出现，星星也只有零落的几颗。
他站了起来，原地蹦跶了两下，让因为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身体，重新变得灵活起来，然后才往回走。
只是刚走到轮滑馆大门的时候，刘天仙从角落里走出，问他，“你要放弃吗？”
场馆大门口是有灯的，但不明亮，恰好这时候，刘天仙正站在灯光能照射的范围之外。
让人看不清她的长相，只能看出阴暗处，站了一个人。
“放弃什么？”
陈磊差点被突然出现的她吓了一跳，等听清是刘天仙的声音时，转过头，故作不解的问她。
“我看到你和陈熙去停车场那边，虽然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但我能猜到。”
刘天仙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用右手食指，指向自己的大脑。
“我不是个会将就的人。”
“可这会吃很多苦哦。”
刘天仙朝着陈磊的方向，一步一步走过去。
随着她的前进，她整个人，也从黑暗走到灯光照射的范围内。
“和农民伯伯相比，这不算苦吧。
而且，我心里开心，怎么会觉得苦？”
陈磊看着她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没有动。
明明灯光橘黄，不明亮。
但不知道为什么，连飘浮在空气中的灰尘，陈磊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值得吗？”
“我乐意。”
这时，刘天仙正好走到陈磊的面前，转身正对陈磊。
她伸出右手食指，隔着空气，轻轻点了点陈磊心脏的位置，“记得你说的话哦。”
恰好，那里绘有“陈石”二字。
“啊，中枪了，我死了。”
陈磊右手捂住被点的心脏，一脸痛苦。
“哼哼。”
刘天仙哼哼两声，没有接戏，转过身，推开大门走了进去。
大门关上，发出“砰”的声音。
“怎么一个个的，都不愿意相信我呢？
怎么一个个的，都不愿意相信自己呢？
年轻人，难道不该有一种，我想要做到，就一定能做到的自信么？
我可是，我的人生的主角啊。
我的字典里，怎么可能会出现“将就”这个词呢。”
陈磊双手插兜，低着头，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说完这段话后，他迈步朝前，不曾想，恰好撞上了紧闭的大门。
“我艹。”
陈磊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揉了揉撞疼的额头，推门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