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后的露水吸收了昨夜的冰冷，连衣服都挡不住那等寒意，玉清真人看着山上的雾气，再添了几件衣服才走出居所。
不时有鸟儿朝他打招呼，如果更熟的话，落在他的肩上看他一步步踏上石阶。它们也不曾想到，人比树老，人却更有活力。
走了不过百阶，他头顶和肩膀上已经站了十余只鸟儿，皆是静静看着他喘着气爬山，最后他只能先歇息一会，鸟儿此时都飞走了，从林间走出一个僧人。
“你这样出现了数次，连鸟儿都能先发现你来了”玉清真人薅下一旁的叶子，嗅着银丹草的芬香。
僧人身着赤色袈裟，其上金芒璀璨，若不是那年轻面庞还真的以为是得道高僧。不过他正是当时救下铩羽乐的和尚，法号释无。
他将手中的佛珠串戴在腕上，停下了诵经说道:“真人，您标记的那几个魔教据点，如今剩些小角色盘踞在一起，居然向外宣称是魔教主族后人，晚辈捎带灭了，不过晚辈打听到一件有意思的事”
哦？玉清真人拍了拍蓝色道袍，站起身看着他，释无的目光平视着远处的天空，面无表情说:“如今那妖人总部设在虞渊，即为古书中所说的日落之地，晚辈前去查看，不过是那寂灭深渊”
真人冥思片刻，道:“用日落之地来命名此地，这些妖人贼心不死啊！”说罢继续爬阶梯，释无跟在他身后，心有余悸着点点头道:“深渊外围极强的禁制，晚辈不能撼动半分，也就只有㯻拘魄这等存在了”
真人走了几步后背又是酸痛，背在身后的手捶了几下，道:“我门下八派掌门已经去往中原各地，希望在悲剧来临之前我们能阻止它”
释无朝山下指去，语气中不乏轻蔑之意:“虽是如此，可这些二流势力，鞭子不打在身上是不愿多动动的，希望他们能够想明白”
真人笑道:“世事无常，其中纷纷扰扰，难以预测，百年前的事，还是要重复的，历史是一个轮回，周而复始，往复循环，我自然已经看淡了”
释无肃穆而立，迟疑了片刻，见真人已经走远，便放快步子紧跟上去，一直到一处平地时二人才停了下来。
真人袖袍一挥地上便出现棋盘，释无立即会意，跑到一旁搬起一块石头，真人也搬过来一块就着坐下。随后二人幻化着棋子下棋，不觉太阳高升，秋叶聚集散开。
震派此行正是前去长城以外的蒙古诸部，相比于担心蒙古人能不能团结，铩羽乐更着急用什么法子把他们拉拢过来。
相传蒙古男人个个威武雄壮、骁勇善战，蒙古姑娘也是上得了战场下得了厨房，甚至把勇猛的丈夫管得死死的，让他拜倒在自己裙下，总之，蒙古的男女老少都不好惹。
想到此处铩羽乐更是愁苦，不由得哀叹两声。
路过关隘要塞，必先落下表明身份，各宗门势力敬仰上三清的威名，当然面前的弟子也非泛泛之辈，这才连忙放行。
不到半日的路程，铩羽乐和佢武晟便已经飞出中原，看到雄伟的长城龙腾万里，似在群山之巅盘飞而过，留下不见首尾的庞大身躯。
上面有骑兵巡行，众多官兵站在垛墙后，严密监视着北方的苍茫草原。匆匆赶来的校尉示意他们落下，迎上去道:“在下是此段长城的守将李永虎，三清令前几日已是在中原有非凡响应，我朝已下发诏书，宣布我等需遵照三清之敕令，在职权范围内尽力提供帮助，可二位道长此行是去往何处？”
铩羽乐便讲明二人的身份与此行的意图，早已从守将的话中听出些不满之意，便笑道:“正邪大战之前，李将军可知那妖人盘踞在何处？”
李永虎思索片刻回答道:“数十年前在中原西南的魔云崮，正是联军将魔教圣殿捣毁的”他见士兵们聚过来，把三人围的水泄不通，便命令他们退开，走回来接着说:“我可记得呢，当时联军中从没有什么匈奴之流的参与”
佢武晟一听就来气了，若不是看到铩羽乐挡住，早唇枪舌剑跟他怼上一怼了。
“哦？我看老道长您有什么话想说”李永虎态度如此不恭，铩羽乐也不好拦着，就走到一旁装作看风景。
佢武晟咳了几下说道:“如果李将军这样讲，那可真是没有诵读过史书经卷，孤陋寡闻而已！”
李永虎嘴唇一抽，抱拳后撂下一句话:“我倒想听听道长怎么讲？”
佢武晟朝天拱手说道:“三清真人圣明，正义联盟中不乏军事对立的势力，一致对敌，敌的含义就是魔教妖人，是时天下正道同仇敌忾，齐周两朝之间未有征伐”
“的确如此”李永虎想听听他有何高论。
“百年前，与蒙古结盟一事是我震派的责任，如今亦是，正邪大战期间魔教妖人肆掠中原西南部，我元和太一教与三大王朝组成了一道坚固防线，让妖人几乎不能涉足中原，而他们北上深入蒙古草原，之后他们侵占了凉州，自此周朝与西域的联系中断”
面对李永虎越发不安的面容，佢武晟摇摇头说：“你作为长城守将，只知魔云崮，不知濮部，不知魔教主族，蒙古各部功绩非凡，若不是他们抵御了妖人，你齐朝空虚的北部早让他们如入无人之境，战局会陷入更加困难的境地，我们来不及调头北上支援，后果难以想象”
他望着又重新聚过来的士兵们，高声说道：“我希望诸位能多去了解一下当年的实情，不要被如今的军事对立而蒙蔽双眼，当年我们同舟共济过，在今后的正邪大战中还是不可或缺的战友，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在邪恶面前放下朝代君主之分，这样我们才能真正战胜妖人”
李永虎摇摇头说:“今时不同往日，我们与那蒙古人早已交恶，将彼方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没有人能保证我们撤兵或危急时那蒙古来的是援兵还是敌军，所以，在下的忧患便是如此，我身后大部分人也忌惮于此”
将军的身后荒凉一片，旗帜被踏破，黄土掩埋着折戟，更远处还有乌鸦盘旋在地上，似乎在争食尸体。
铩羽乐哀叹一声，走过去正视着他说:“我不敢保证，但我元和太一教还是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这样我们才能战无不胜，今非昔比，那妖人越发猖狂，如果你经历过当年，就不会这般以为人心苜测，而是选择，相信”
李永虎两眼放光，口中喃喃道：“相信，相信”
片刻后他点点头，朝佢武晟深鞠一躬道:“老神仙，您怕是亲历那个时代，在下先前出言不逊，还望您可以海涵”
他转过身看着铩羽乐说:“道长，你们去吧，我不过是一介武夫，既然是玉清真人的安排，与你们交谈也不过是在下的某些私心作祟而已”
离去后，铩羽乐回头望去，山顶的长城上众将士挥着手，隔着很远的距离都能看到。他转过身时，面对着被践踏到只有黄土的山川草原，河流断流，只有皲裂的河床上存有水流过的痕迹。
铩羽乐颇有感慨道:“当年是哪位掌门来这边游说的？”
佢武晟想了想，笑着说:“好像就是你那师父，也是刚上任后跟他师叔过来的”
他的笑容很快消失了，带着些忧虑看着铩羽乐说:“当年齐王朝示弱，与蒙古通婚，或许是两者关系最好的时期，可现在…羽乐啊，你肩上的担子真的很重”
“蒙古人他们尚武，怕是只有武力才能说服”
“你师父当年也是连续动用三次惊雷，硬是让那河流断流了几柱香的时间，才让他们同意了”
佢武晟看他似乎消沉下来，毕竟惊雷是他们这些人心中迈不过的坎，便话锋一转:“也许本就不用那样做，因为第一次他们就被吓着了，之后只是刚醒过来，总会有办法的！毕竟教中的两仪真诀和九重天诀一旦施展，也同样是惊世骇俗”
铩羽乐默默点点头，他握紧了手中的长剑，他不信师父当年没有这样试过，万不得已师父才会动用惊雷，他现在一无实力二无神兵，只能自求多福。
大片草原没有尽头，这天地间就是简单两笔，下面是带些金黄的草地，上面是蓝到似乎要滴落下来的天空。
御剑而行的二人在这美景前不过沧海一粟，铩羽乐看此情此景大为畅快，在师叔面前放不开，只能忍着内心的激动，喃喃道:“真漂亮”
师叔却先喊了出来，看到河流悠悠朝天际流去，穿过草原，无穷无尽继续下去，便落下去擦水而过，划出一道道涟漪。
铩羽乐见状本是一怔，随后也不再忍耐，见那出现的缤纷树林，一片又一片点缀在草原上，还有些许水塘，牛羊在树林中成群结队出现，便飞了过去。
“别跑远了，这孩子，怎么跑偏了？”佢武晟看铩羽乐居然追着羊群，才想起是他先是有些为老不尊了，便闪过去挡在他前面。
铩羽乐这才停下说:“师叔，我有些过于激动了”
“我懂，山里出来的，活个几百年也没啥见识，快些赶路吧！”
佢武晟看他抓着头，似乎还不尽兴，便指着北方说:“你别赶人家的羊，朝那个方向玩吧！”
一直了晚上二人才显得疲惫，草原上落日的余晖无处可躲，他们便幻化在身边一面墙挡住。
黑夜降临后，他们燃起木柴，将抓来的野免剥皮烧烤，佢武晟将地图摊在地上，欣然笑道:“再有半个时辰便能到那可汗的居住地了”
铩羽乐坐在一旁添着木柴，脸上带着疲惫，道:“游牧民族不是常年定居在一处，希望不会遇不见吧”
“信你师叔的，这是最新的蒙古地图！”佢武晟抖了抖地图强调，卷着收起来，抿着胡须说:“不过这图上居然标着整整二十三个可汗，这下可有你我跑的了，意见不统一则可能各自心怀鬼胎，不知大敌当前，谁要当正义的叛徒”
“不想了，就当是游历四方了”师叔说完便倒在草地上，舒展胳膊便要睡觉。
铩羽乐打着哈欠说:“他要是有个统一的政权就方便了，也不知明晚用不用再睡在外面了，听说这边狼不少，什么时候把我叼走也不是不可能的”
“你小子，尽想好事！你福大命大，还想被叼走？”佢武晟听后有些发怵，起身看着兔肉，味道一直没升上来便问:“我说羽乐，你会不会烤兔子？”
铩羽乐像是遇到了救星，看向他说:“我不会，师叔你有百年阅历，应该会吧？”
佢武晟看着他递来的烧火棍，犹豫一会也不敢接过去，就嘴硬着说:“会是会，早忘了”
铩羽乐一手添着柴火，一手捂着打哈欠的嘴问:“所以我们抓它干什么？”佢武晟一听他这么问就急了:“不是你抓的吗？”
“师叔你，行，我就不信了，还烤不熟一只兔子？”铩羽乐继续鼓捣起来，看着那皮都焦了，里面却还不熟，索性想把火灭掉。
嗷呜~
远处的山岗上传来狼的叫声，佢武晟闻了闻兔肉，看着他说:“这下好了，没烤熟倒是把狼引过来了！”
铩羽乐心里烦躁，便抛出剑踩着飞过去，想拿这狼群泄气。
翻越山丘，裸露的巨石间确实聚着三十多匹狼，他凑近些看，却发现那巨石上正昂首站着一只白额巨狼，离他不过半丈，只是阴影正好隐去些它的存在。
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连忙退了几丈，嗷呜嗷呜，听到它们发出嚎叫，铩羽乐的心中涌起一丝怜悯，让他根本下不去手。
一道红光射向他所在的位置，他连忙挡住，看到那光源处竟是一个女孩子，他闪过去却发现女孩消失了，再转过身时看到狼群不知所去，心里念叨着奇怪，只好把这怪事讲给师叔听。
待他回到原处时，只有一堆火燃着，师叔像蒸发了一般，铩羽乐提着剑警惕地看着四周。
“你好”那个姑娘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铩羽乐转过身差点拿剑刺到她，手一发抖剑都落在地上。
铩羽乐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忌，望着陌生的女孩，他不敢动弹，二人之间死一般的寂静！
见女孩仅有大幻术师的实力，他依旧不敢妄动，在她生硬的话语中偷偷摸到了剑。铩羽乐根本不知道她的意图，但师叔的处境可能不妙，这说明周围有强者暗中操控。
手中的剑乃是精铁所制，虽然在他这一级别的战斗中显得苍白无力，但他可不想让敌人认为自己胆怯。
“我想为你”姑娘指了指兔肉，铩羽乐被她搞迷糊了，还是大喝一声问:“我师叔呢？”
把她吓得退了几步，铩羽乐步步紧逼，将剑抵住她的咽喉，只想把处于黑暗中的存在逼出来:“你什么用意？”
她摇着头，双手放在胸前，支支吾吾地说:“我是这边的公主，想要你”
“你是公主？”铩羽乐打断她的话，看她又犹豫着说不出话，便收回剑，走到她跟前说:“我想见你的父亲”
“我想为你”她指着兔肉，铩羽乐看着周围似乎真的没人，怀疑是刚发生的一切只是为了把他引开，师叔似乎被这位公主身边的人掳走了，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为了进一步搞清他们的意图，铩羽乐盘坐在地上，带些笑容说:“你做吧！”
火焰已经熄灭，只剩些火苗在一闪一闪，不久后她引起火，照得脸颊似乎也发着光。
铩羽乐打量着女孩，她柔顺的头发在额前分开，发根上面带两串圆珠，下垂的发梢用玛瑙、珊瑚、碧玉等装饰。
他好奇地问:“戴着这么重的发饰，不疼吗？”
铩羽乐想伸出手抓一下，还是放下了，因为自己不知道看了多久，连兔肉都冒起来香气。
铩羽乐看着那油亮的肉上滴下的油，他的嘴角似乎也涌出来口水，便偷偷抹去，这些都被姑娘看在眼里。她不禁笑了起来，将那兔肉随意拨弄，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直到那兔肉递了过来。
“你吃吧！”她那口音中带着一点俏皮，铩羽乐感激地看着她说:“谢谢”便抓起来用牙撕下一块，好家伙，热油烫口，却带着那一块还是嚼在嘴里，外脆里软，吞后也觉得那奇妙的滋味一直滑倒了胃中。总之这一口下去满嘴都是香味，让他好回味一阵，姑娘她这下还没加调料！
他眼角泛起泪花，也不知是太好吃了还是肉太烫，只觉得自己这样狼吞虎咽有些丢脸，姑娘坐在他不远处，随后移到他身边，用双手轻轻捻去他眼角的泪水和嘴角的油。
待铩羽乐吃完后，她将水袋递过去说:“我叫赛罕塔娜，是这边的公主，你一会儿就跟我走吧！”
铩羽乐接过去，看着她在火光下如此动人，她美丽的肤色就像是专属于火焰与太阳，色彩渲染到暖昧的程度。
他喝饱后，躺在草地上，只觉得星星越发模糊，赛罕塔娜似乎贴在他身旁，在温暖中安然，终于是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