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盟祭典在八卦城中心的天柱山巅举行,道场中有百张椅子,在座的无不是超然强者或者名门首座。
最前方的石台上坐着的三位真人,青云仙子和中原两帝,而正中身着金色道袍的老者就是这天下正派之首,玉清真人。
他们象征性在衣袖上系着白布条,凝视着置于中庭的大案,丹书灵宝真文五卷分于五案之上,每卷置一两黄金,震五卷真文。
元和太一教的弟子手中捧着七百盏引魂灯,立于宾客身后。山顶的云雾大起,灯光在其中透出朦胧感,弟子们静立在道场周围,只见光不见其人,场面十分诡异。
宇护木看向老对头、如今的亲家赟旭东,后者挤出个笑容抱拳。他倒是一笑了之,再看其他势力的首领,众人只是面带焦急,要么靠在椅背上抓耳挠腮摇头叹息,或者跟他一样闲得四处张望。
他看向身边的太山派掌门尚华道人,笑着问:“不咸,那天池可还清澈?”
道人瞥了他一眼继续读经,翻页之余道:“那是自然,可汗若是想取下太山就明说”
宇护木连连摆手说:“不敢不敢,那可是神山,我们不会让它遭受战乱的”
“那可汗是想兵不血刃来拿下?威逼利诱那一套,我太山一派可不怕!”道人将古书扣在腿上,牦牛一样的大眼瞪着他。
宇护木见状目光只好躲闪到另一边,他想这汉人果然在内心中把他们妖魔化了,他可不是一个一心牟利的恶人。
咳咳,宇护木不知谁居然咳嗽两声,心里憋的火正想发泄,看到那高台上有位金袍道人站起来,他到嘴边的话连忙收回。
只见那道人用拂尘将雾气散去,宇护木才看出来道场的全貌,这些捧灯的弟子开始散去。
他伸手指向身旁座上的老者,高声说道:“仪式结束,下面请玉清真人为诸位梳理一下如今的天下大势”
宇护木见人们伸长了脖子朝台上看着,似乎那位就是玉清真人,传说中八百岁的老神仙也不过面容有几分苍老,他的外貌不足以彰显他的年龄,那笔挺的身躯往这些魁首面前一站,无人敢质疑他的尊威。
宇护木往身旁看时,尚华道人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被他的目光打断后才掏出手帕擦着。
玉清真人道:“诸位,今妖人乱世,自上次正邪之战已过去了近一甲子,我们中的绝大部分人也参与过当年的会战,我们历经千辛万苦铲平了魔云崮上的魔教巢穴,并合力将上任魔皇㯻拘魄击落于寂灭深渊,我们都以为他死去了,此后妖人蛰伏,天下太平,一直到最近这两年,确切地说是前周王朝和碧波漾清门一战,这些魔教妖人开始有卷土重来之势,他们一出世便嚣张跋扈,将我天下正派视若无物,甚至在一个多月前,前魔皇㯻拘魄现身于南礁七岛,妄图将碧波漾清门一举抹除”
说到这里,众人垂下了头,有些人一声叹息,从座位上起身看向台上的青云仙子,后面的人因他们这举动,都跟着站了起来,宇护木见这些超然强者显然不能静坐在椅子上,也跟着站了起来。
真人笑道:“但他们不知晓,碧波漾清门的青云仙子,已达北斗九辰神诀的天枢之境,同样,有天阶阵法现于南礁七岛,将那祸害击退出去”
天阶,嘶,台下众人显然难以相信,千百年间不曾出现的天阶幻器,怎会一时间在一些小岛上出现呢?
仙子起身说道:“自然先是要感谢真人及时相助,否则我碧波漾清门怕是伤亡更重”
她看着诸多疑惑的目光,便以幻力结成一方法阵,其中七点星辰排列,除此之外毫无精妙可言,依稀看得出她身后有七把金色闪闪的长尺状物体,似是天子仪仗中所用的掌扇,台下有些嘈杂。
仙子笑道:“天阶幻器本仙未曾命名,其可催动的阵法名为七星天阵,天器榜排行第二十七,相传是创世者以北斗七星的星辰之力所造,可镇压妖魔,守护一方太平,其大能我也未曾完全参悟,毕竟它是第一个现世的天阶幻器”
真人朝两帝拱手道:“三大王朝皆是中原正主,正派人士在三朝之间一直处于中立,前周朝竟联合妖人,不惜血祭其百姓,若不是十九洞寺住持释无法师相告,这天下岂不是还被那璺氏蒙在鼓里?”
两帝起身还礼,看到众人这架势,也就不敢再坐下。
台下有一年轻僧人站起来朝众人合十,他手里举着一张密令。幻力将密令放大了百倍,那上面盖着周王朝的大印和魔教的图腾,众人都看到这确凿证据,有的老者看到魔教图腾,甚至激动的将身后的椅子震碎。
樽毓幽面色有些黯然,说道:“前些时日,饮血鬼蝠与吞天飞蝗出现在我陈王朝治下各大城市,杀害我臣民近两万人,真人先前便得知那周王朝不义,屠戮百姓,此事之后,我陈朝出征讨伐周军,真人率元和太一教门人肃清隐藏于周朝中的魔教余孽,一举歼灭璺氏余孽,这才阻止他们建血池来继续坑害百姓,不曾想这妖人丧心病狂,已是到了要灭种的地步”
各势力门人皆是满脸忧虑,他们也正是这几日才闻及如此惊天巨变,前几日还在盘算如何兼并,今日看那死对头的脸都觉得有几分亲切。
玉清真人缓缓移步至台下道:“昔日我以三清令昭告天下,诸位怕是长居安乐忘了往日的血海深仇,那场差点让我们所有人都葬送的浩劫!”
樽毓幽先是站出来说:“真人,莫要生气,倘若忘记这些,我们和妖人又有何异?”
齐朝皇帝赟旭东也表示没有忘,随后像是冥冥中有个约定好的顺序,由大到小的宗派宗主附和。
真人示意释无收回幻术,便说:“璺氏串通妖人之事已是铁证如山,元和太一教前去讨伐乃是职责所在,听闻寂灭深渊有魔教主族活动的迹象,我与青云仙子攻破新建的魔都,㯻拘魄负伤逃逸,携魔族余孽不知所踪,望诸位今后谨慎”
众人听到此处脸色大为惶恐,面面相觑之间,复杂的目光里最后只剩求助,眼巴巴望向玉清真人。
“碧波漾清门距离南中以南三郡最近,由青云仙子讲一下这妖人究竟有多丧心病狂”
她站起身走到中庭,面对这些各方泰斗表现出雍容大雅,平视着眼中带着怒气和忧虑的众人,两手交汇遮在袖中说:“三郡三十六城,两万户百姓共计十三万人有余,无一幸存,在血洗城内百姓时,妖人将各种邪术尽数施展,有噬血,拘魂,行尸,蛊毒,血炼,养兽,瘴气等,我们甚至发现一些远古邪术施展后的痕迹”
众人听得头皮发痒,宇护木深知蛊毒的厉害,传闻先可汗时期,遮天蔽日的蝗虫将蒙古包啃食殆尽,人和牛羊马匹在蝗虫过后只剩骨架,生灵涂炭,这也被记为了草原帝国最为惨痛的一段历史。
他走出来大嘴一张:“一说这蛊毒,我蒙古所遭受的苦难无人能比,当年蝗虫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甚至十年间不见绿色,我蒙古子民此后不少逃难至中原,当时的北齐先皇也接纳了我们”
见众人看向他显得有些错愕,他连忙说:“在下是如今蒙古的可汗宇护木”
仙子朝他一笑,接着说:“可汗所言极是,也正是先可汗大义之举,有助于我们度过极为艰难的抵抗时期,最后迎来反攻的时机”
说到这里众人眼神中的鄙夷才消散些,宇护木退回自己的位置,心想今日若是不来,他也许就是头一个要被清算的“魔教”,这些中原人果然奸诈!
“仙子之言,我等深信不疑,可平时畏手畏脚的妖人居然扎堆出现在三郡中,这就有些匪夷所思了”说话的正是真腊国王巴尔曼,他作为扶南国的代表出席。
巴尔曼看众人的面色不太友好,悻悻然退到一边。
永王樽魏斌那尊铁塔一样的身躯挡到他面前,两支虎臂交叠在一起,俯视着他说:“真腊王,你是想说妖人是我们引过去的?”
巴尔曼抱拳躬身道:“不敢不敢,上三清与圣朝的正义之举乃是我扶南以及诸国的大福,在天子,诸王和您的统治下,三郡必定会如雨后春笋般再次焕发生机”
永王仰着头问:“我可听说你小子趁火打劫,强占了三座城池,怎么,那边伤亡如何?”
巴尔曼看向文帝樽毓幽的目光投向他,身体猛地躲在几个人的遮蔽后,樽毓幽穿过人群到他面前问:“伤亡如何?如今大势是抗击妖人,此事朕可以既往不咎!”
“近四万军民被杀戮,甚至连单幻域师的大将军也没有活着回来”巴尔曼想到那将军正是自己年少时的师父,却死在异国他乡尸首无存,一时感时伤怀,从干燥的眼角挤出几滴眼泪。
真人见樽毓幽让步一番,走过来示意众人退回去,留下他一人说:“我自然希望陛下能将那里治理好,三郡本就是四季如春的鱼米之乡,仅仅两日它居然成了人间地狱,妥善安置这些死去的百姓,不要让瘟疫造成第二次的灾难”
樽毓幽脸上带着悲痛,微微俯身:“此事我会去处理的,我会告诉天下人,陈王朝不仅会让百姓和乐,而且会让他们摆脱阴暗”
“那自然是极好”真人见他坐回原位,幻化出一张庞大的聚米放置在中庭,众人围过去看其上各大势力如众星捧月般汇聚在中原两大王朝内外。
真人抽出龙汉指向西南边说:“这里就是濮部中心魔云崮,而这里是前些时日魔教第二处定居地寂灭深渊,皆是在西羌高原边缘,一个是南边,一个是北边,如今两地的妖人皆被剿除”
“妖人无孔不入,如果找不到他们的踪迹,怕是已经占据了我们各个要害之处了!”有老者悲叹道,他正是冥夫,守陵人的太常。
守陵人这一组织,镇守历代灭亡王朝的帝王陵墓。如果有统一的中原的王朝,组织就直属于王朝,如果是分裂割据,它便独立存在。正统王朝必须对守陵人负责,否则甚至会因此不被视为正统。
“冥夫,你是越老越糊涂了,真不知道你整天这消极厌世的模样怎么活了四百岁的”太清真人拿拂尘把他拍回座位上。
玉清笑道:“无妨,冥夫所说有理,况且昔日的天地盟盟主巍宗燮也没有死去,他不出席这场祭典,我想这天地盟已经倒戈,诸位今后面对天地盟的成员要切加小心”
周围又是一阵嘘声,天地盟势力遍及幻世各区域,前些时日突然消失,想必这说法是有根据的。但巍宗燮乃是生界尊的强者,他如果真站在魔教那边,对正派是有不小压力的。
真人剑指西河大岭以东的一处岛屿,道:“天地盟总部旸谷已是天外之地,诸位且回忆当年巍宗燮的怪异举动,明明这天地盟最安逸,盟主居然愿意舍命来除去㯻拘魄,其中缘由是为何?”
冥夫不敢说话,他看向那几个有话语权的人,他们捋着胡须只看着地上的聚米。
“生界尊之事,在场也只有您和青云仙子清楚,真人这不是在考验我们”说话说此人身着黑色破衫,几块破布勉强遮住大腿,盘坐在自备的竹凳上,真人初看他时还一脸茫然,直到这乞丐打扮的老人拍着胸膛说:“我,竹海啊!”
青云仙子大惊失色,看来局势已经紧张到连他都无法避世,只能选择出山。
“竹海,你终于来了”真人走过去将他扶起,不顾他身上的灰土将手放在他肩上说:“你我之间说什么生界尊,真见外,依我之见或许这二人在酝酿一个更大的阴谋,当年做戏糊弄了天下人,如今羽翼丰满就要凶相毕露”
竹海看他那苦涩表情,在众人垂头无声中大笑道:“哈哈,你可给他们施加了好大的压力!也罢,这些年让他们太平,可我不太平,天下兴亡我都是如此,苦啊!”
这句诗自然在暗讽当朝者,樽毓幽示意永王不为所动,他好奇这修士有多少能耐,居然让真人为之动容。
真人心领神会,指向天空说:“痛苦是常有的,可如今魔教就如一把悬在我们头上的长刀,我们看着眼前的太平,却忘记了危险就在头上,它落下来,我们感觉痛了,这还能挽救,如果感觉不到痛苦,那就万劫不复了”
在座的人点头沉思,真人又说:“我前些时日希望诸位建立区域通道,这本就是我们最坚强的武器与后手,可我们彼此居然在揣度猜疑,内部不团结是致命的,到时魔教要掀起大战,我们拿什么抗衡来势汹汹的妖人?”
樽毓幽看他的话再次回到了这里,想到这些时日两者的合作,下定决心后说:“我作为中原帝王,在利于天下的选择上没有带动诸位,惭愧啊,那现在便弥补错误,我陈王朝愿意在京城以及各郡府内建立区域通道”
赟旭东也表示要同样在州以上地方机构建立区域通道,青云仙子笑着说碧波漾清门已经响应。
宇护木曾见过的场面重现,不免让他觉得中原这群人的好笑之处,连发个声都要分个你尊我卑,不愧是礼仪之邦。
此后便是众人议论近些年宗门的发展,未来的计划以及所面临的困境,七位掌门穿插在众人之间调节矛盾,或者解决既往的事端,把他们的难处记在本本上,忙的是满头大汗。
林间的阶梯上,黎雯手中捧着引魂灯,他们这些弟子必须将灯留在墓碑前,叩拜之后,才能回各自的门派。
“你见神仙哥哥了吗?”道场周围设了禁制,未兰四处找不到铩羽乐,就在他身后跟了一路。
她见黎雯跟哑巴了一样缓缓走着,一看其他捧灯的道士也是如此,就安生一会,不经意间学起黎雯的走姿。
黎雯走到翼天德的墓前,几盏引魂灯已经放在供台上,未兰好奇地问:“这碑文也没有他的事迹,就三个字,这人很平庸吗?”
黎雯将引魂灯高举过头,跪在地上,之后才将灯小心翼翼的放在供台上,并把其它灯摆整齐。
所有礼仪结束后,他才爬起来说:“这就是掌门他的师父,你可以把他视为掌门的父亲”
“啊?”像是天雷轰顶,未兰不觉间跪在坟前,黎雯摇摇头说:“掌门没有亲人了”
“那我就是他的亲人,可未兰一路跟着他上山,神仙哥哥怎么就突然消失了?”未兰虔诚地跪在地上说:“伯父,我会照顾好他的,您放心吧”
黎雯缓过神说:“我怎么跟你说起这个了,你还是小孩子,掌门知道了会骂我的,走吧?”黎雯拉着她的衣袖,看她倔强地跪在地上,就任她动情一会。
钟鸣声响彻整个山谷,两人抬头看向天空,有无数人从天柱山巅离开,他们的身形将云雾打乱,留下长长的尾迹。
她跑到树荫的空处焦急地望向山顶,却什么也看不到,黎雯见状说道:“祭典结束了,你去雷火炼殿等着他吧,肯定能见到”
他笑道:“不过掌门他今天可能会把你送到坎派,你得见师父了”
未兰赌气似地说:“幸灾乐祸的样子,我才不想见她呢!为什么就不能让妹妹一直陪在哥哥身边?”
看到铩羽乐和长老们御剑从天上划过,未兰大喊着追过去,却不见他回头。
“未兰,上来吧!”黎雯御剑而起,拉起奔跑的她,两人一直飞到震城内才落下。
放未兰下来后,黎雯看着她的背影说:“你若是了解他,自然知道他心思所在,与其阻挡不如选择帮他一把,这才是好妹妹的做法”
未兰停在原地,鞋尖点在地上说:“我知道事情都会是这样的,可能怎么办呢?能闲下来见到他这就很好了,毕竟他爱的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