魉尊那一掌让花淑楪境界大跌,她每日遭受着如万蚁噬心般的痛苦,肉体与魂魄的创伤,寻常疗养起不了半点作用。
玉清真人所创的太极阴阳大法对肉身与魂魄有极大裨益,以阴阳二气作为幻力的辅佐,这就使其具备抗衡一切魂术的能力。同样,修炼此幻法,能够修复受损的魂魄。
她终日盘坐在床上修炼,丝毫不敢将阴阳奇力收回,魂术的侵蚀仍造成她的身体隐隐作痛,就怕一松懈下来会出现更难忍的疼痛。她此时才真真切切体会到翼天德晚年的遭遇,由于魂魄之术在夜间最为肆虐,她颠倒了作息,不曾想几天下来她有了黑眼圈,一周过后面色开始变得枯黄,对时间的概念开始有了偏差。
鎏云裳与师妹轮替着照顾师父,见她被折磨成了这副模样,二人心中苦楚难言。师父却告诫她们不要外传,同时闭门谢客,后来在她们软磨硬泡之下,师父才同意每天见一面郎中。
八卦城内大药堂,堂主屏易狄行医近一甲子,他把脉针灸八药,山命相卜无不精通,人送外号元和神医。
即使屏易狄医术如何高超,面对覆天夺魂大法大成之后所造成的伤势,他区区一个幻术宗师是没有半点头绪,只好开出补气血,安神补心的药方,向鎏云裳吩咐几句照顾的事宜才离开。
想过当年所发生的事情,花淑楪在梦中总是被惊醒,也许没有当年那样的蛮横幼稚,师妹不至于死在她的剑下,那个本来傻呵呵的村娃娃也不至于选择魔教。
宗门审判时,高座上的长老厉声问:“花淑杞,你决定好了吗,为了一个私通魔教的浪子要舍弃你的宗门?”
“我无悔”
花淑楪看向众长老,她如何求情也没有半点用,只好把目光投向师妹。
为什么这样倔强呢?花淑楪想过,他不过是个乡野村夫,师妹她为何拿性命来站在他的一边。
她从未见过师父胡璇子哭过,如今泪流满面地看向已累累伤痕的弟子,痛心难掩,问道:“淑杞,这些弟子中为师最看好你,可你为什么要这样无情”
说罢她从大座上站起,不顾长老和弟子们的目光来到花淑杞面前,掏出绣帕轻轻擦去她眼角的泪痕,悄声说:“如果你现在说一个不字,我们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为师会好好待你的”
跪在她身旁的花淑楪连连点头,等师妹的态度,可她一笑了之,正颜厉色道:“师父您曾经说过,道家弟子行大道,身心顺理,惟道是从,我本是要救他的,他不过是一时被妖人影响而误入歧途”
“只是没等我救下他,有人便插手进来,撕裂了他对正道最后的念想,虽说他的母亲是病死的,可这期间有多少人向一个卧病在床的人宣扬所谓的正道,威逼利诱的法子,我不信你们没用过!”
她扫视着座上的长老们,轻蔑笑道:“他母亲去世,你们为什么还在她的身边?为什么不施以援手?眼睁睁看着一个整日自己嚎叫着要守护的人死在面前,怎敢让他不以为母亲是你们害死的?杀母之仇不共戴天!我想在座的都有责任,倘若没了希望,注定人是要堕入深渊,到底谁害了他,如今还敢污蔑他是妖人!”
长老们大惊,拍案而起,指着她厉声喝道:“反了,真是反了!”
没等她跟长老们继续对峙,一巴掌打在她脸上,胡璇子摇着她的肩膀痛苦地说:“你快说一下,我可以救你的,你说那只是妖人迷惑人心,说啊!”
师妹临死前那一句句决绝的话如雷声回荡在耳中,花淑楪与她不远三尺的距离,听得格外清楚。
突然画面一转,手中的剑朝她刺去,花淑楪心中猛地刺痛,醒来后才发现云裳趴在床沿打瞌睡。
“师父,您醒了”鎏云裳凑到她面前,汗液透过她的鬓发在烛光下闪光,云裳为她擦去汗,倒些茶水端到她面前。
“这是”花淑楪看她捧着个小木盒递到面前,鎏云裳恭敬地说:“太清师祖来过了,他要我把这药拿给你”
“啊,师祖”她夺过木盒抱在怀里哭泣着,鎏云裳呆住了,她没想到师父是这样的反应。可谁知道当年偷偷帮花淑楪埋下师妹的女弟子,竟是太清真人幻化的?
往事沧桑如云烟飘渺而过,她不禁感慨世事无常、命运多舛。
宗规不可违,可她当时年少无知,虽有百年记忆却无世间阅历,那些熟悉的名字一个个远去,可唯独她留在原地。
二十天过后,花淑楪的身体才一点点好起来,不经意间一个小姑娘出现在门口。她正是无聊,见小姑娘好奇地打量她,招下手姑娘就一点点靠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花淑楪抓着她的小手问,她一脸胆怯,想把手收回去却无济于事,朝门口看去空无一人,只好小声回答:“师公好,我叫未兰”
咦,正当花淑楪惊讶,猜着她是哪个徒儿带来的,鎏云裳端着饭菜走进房间,一时不见她两人握着手坐在一起,便笑着把饭菜摆在桌上。
花淑楪一猜便是她带来的,这身碧玉玲珑的打扮,多数随了云裳曾见过的那个女孩,便故意问:“云裳,她是?”
鎏云裳为三人盛上米饭说:“铩掌门在日南郡救下这女孩,她很可怜,也没了双亲,我就收她为徒了”
说罢走过来扶着师父下床:“今天才告诉您,您不会生我的气吧?”
“我哪会,还以为是我宗门又添新丁了!”鎏云裳看师父刚落座,就故作埋怨端着碗走到远处的木椅上。
花淑楪摆摆手说:“行了,师父开玩笑的”又把小姑娘拉到身边:“来,未兰,还是有些瘦啊,你这小美女得多吃些”
花淑楪看她小口小口吃着饭,哀叹良久,道:“或许,这是三郡之中最后一位幸存者了”鎏云裳一怔,小声抽泣起来。
未兰忐忑地坐在椅子上,见平日里待她严厉的师父如此伤心,便问:“师父,那里,难道死人了?”
二人看她疑惑的表情,见不得她忧伤,便连忙笑起来说:“没有”
花淑楪便说:“你师父是想家人了”又觉得此话不妥,改口说:“不,你师父想她的情人了!”
“我”鎏云裳刚想解释,就见师父一瞪,又闭上了嘴。
小姑娘像是听懂了一般,点着头端坐在圆凳上,看面前的妇人舀了满满几勺肉放在自己碗里,刚拿起筷子就被鎏云裳喝止:“未兰,礼数”
花淑楪夹起一块肉塞给未兰,却见她紧闭着嘴只好放下筷子说:“哎,我说云裳啊,未兰这么小,我当时就这么待你的?”
只见她偷笑着说:“师父您忘了,当时您还嫌我长得不够好看,又嫌我穷苦人家出生的丫头不懂礼数,为了教会我这些规矩直接拿竹棍抽我,诺,那棍子当年就在这扇门后面”
“哎,我那是”见小姑娘抿着嘴忍笑,眼睛看向碗里,花淑楪动筷才见未兰小口扒饭,不禁说:“啧,真乖”
吃完饭,正当花淑楪查看自己体内已经平静的幻力,似乎连上清境第一层都没能达到,只是个刚突破上清境的阶段。她倒是松了口气,体内太极阴阳大法的功底不破,假以时日便可以重回巅峰。
注定是她做错了,当她知晓鎏云裳的遭遇后,不禁感叹魉尊还是有些人性的,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连累了花淑杞。
“师公,师父她让我来陪您”花淑楪看她扒着门框露个小脑袋,笑着坐起来,看她坐在床沿帮自己捶腿,还唱着边远民族的歌曲。不能领会歌词的含义,相似的韵律可以猜出大意,他们总是在歌颂你情我爱。
可宗门中所传颂的爱情史诗,总是些死后成仙的神话,悲剧本就是悲剧,无法改变,潜意识中抗拒着这两个字,可这就是事实。
面前天真无邪的女孩是她曾有的模样,不过事情过去了很久很久,时至今日不必重提。
花淑楪也清楚自己已经衰老,不再渴望爱情,不再有光亮艳丽的容貌,只希望悲剧不要重演。从她开始,不要让不近人情的作为继续害人,更不要让曾经痛苦的遭遇为祸下一代人。
茅草亭中,鹅毛大雪很快压满了亭子的顶部,不时有积雪从边缘滑落,身着灰色僧服的释无看向树林深处,一声巨响在他不远处传来,原来是巨树枝叶上厚厚积雪落了下来。
他只好在亭子上方也布置一道幻力屏障,刚来这亭子时积雪满地,他用幻力拂去白雪,四面透风便用幻力屏障拦下风雪,端坐在桌前往温酒炉里添着木炭。不一会儿亭子里暖和起来,他虽留着一个透风口,额头上仍是直冒汗。
风雪中有一人缓步走过来,蓝色道袍在雪中并不显眼,一串串脚印很快消失在身后,他走上台阶,取下斗笠抖下雪花,释无笑着引他坐在桌前,捧起一杯温酒递过去。
真人掏出袖炉摆在桌底,拍落肩上的雪花笑道:“没想到你今年倒是开窍了,连酒都备好了”
释无作揖道:“真人能在此严寒下让晚辈叨扰,这酒自然是晚辈的敬意”
真人嘬了一口酒,眉开眼笑道:“哪里哪里,你找我所谈的本就事关天下苍生的性命,我若是心念黎民百姓,怎敢不来?”
二人皆是笑起来,几杯过后,释无叹口气说:“自巍宗燮回来后,天地盟内乱,这次闹得相当严重,据说长老派基本上被清除”
“他选择站在那边了?”
真人放下酒盅,释无点点头说:“可以肯定,我门下有行僧救助过逃亡中的长老派成员,他们所受的伤是不少是邪术所致”
“那就说明他们沆瀣一气”真人饮尽温酒,缓缓吐出一口热气,问:“关于魔教,你还得到什么消息了?”
“他们销声匿迹一样,没有大规模的出现,特别是魔教的主族,明明实力最强,却只留一些小的魔教团体在兴风作浪,想要掩饰自己的存在”
真人抚须道:“既然天地盟已不是正道,所谓的魔教主族很可能就在那世界之树上,或者在其他地方,声东击西,敲山震虎,西河大岭,先前三郡的惨剧,三日血洗,呵呵,这些妖人都是在暗处虎视眈眈啊!”
释无话到嘴边想问真人,见他遮脸饮酒,只好叹口气,真人放下酒盅说:“释无,有什么事你便说吧”
释无理了理思路,便说:“细数距上次祭典过去了二十日,当日见到的竹海前辈出现在东海边,方位则是天堑入海口,有一岛屿名为瀛洲仙岛,实则是一小沙岛,竹海前辈与蓑翁前辈相谈其欢,远处的天际有雷龙飞腾水柱升空,日月同现,如此奇观,可能有异事将要发生”
哦?真人笑道:“也是,这两个老伙计逍遥惯了,最爱看这些不平常的动静,要不,你我各出一些弟子去看看,他们还是需要多加历练啊”
释无当即同意,真人独酌几杯后有些醉意,释无留下来陪他下棋,直到深夜雪停后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