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李白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岸边嘈杂的人群,蚂蚁一样忙碌地奔来奔去,伴随老艄公的竭力呦呵,五六个小工将船拉进河里,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船稍稍稳当后,周围的人们便簇拥上去,挤的小船开始倾斜。老艄公见状朝他们破口大骂,什么呕哑嘲哳之辞都用了,也只撵下来一小撮人,最后他也不得不妥协了,把烟杆放嘴里吞云吐雾。随着船夫麻利地升帆起锚,木船便歪斜着朝对岸驶去,只留岸上焦急观望的人。
时光转瞬即逝,风波未平又起。他已经开始乏力,对一切都显得提不上心来,只求有个契机可以去改变,彻彻底底改变如今的颓废。
当面对这个嘈杂的环境,他深感置身事外,又开始去怀疑生的意义,想来想去无法理清,但他以为有两点最值得谈一谈:越是辛苦越会辛苦,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回过头看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即使他拼命一博仍是在走下坡路,走到如今孤家寡人,意志消沉。
他叫江曰午,本是凡人,无意间来到幻世的他,最终越发陷入到这个漩涡之中,无法自拔。
身着黑斗篷的人靠在柳树上,江曰午看向他,这个救他性命的人,这个愿陪在他身边的人,即使是拿他来投资的又有何妨,谁又能在他心灰意冷时拉他一把?
黑衣人见他哭丧着脸,便笑着说:“好徒儿,吾再问你一遍,关于从头再来的事你真的想好了?凡事都需要再三思考,何况是选择让八年的努力成果付之东流”
他一脸毅然地说:“经历这么多事我也算清楚了,人最值得慎重对待的是心,即使我在实力上稍有成就,然而心境未有锤炼,那实力只会是我摔下悬崖的隐患!可如今这些血的教训一而再再而三发生在我身上,一件又一件叠加将我践踏得体无完肤!我只能选择改头换面重新做人,否则,未来还有更大的灾厄等在前头”
江曰午的目光如此坚定,黑衣人慨叹许久,见他砰一声跪在地上,拱手说:“鬼师,请赐教,我知幻力境界是我最后的脸面,所以羸弱的内心蜷缩在这座无能的石碑后,越发怯弱,越发恐惧,倘若我身无长物,真正尝尽修行路上的辛酸苦辣,加之内外同修,即使未来实力仍不够,我面对突发的灾难又有何惧呢?请废我幻力根基!我要重头再来!”
被称作鬼师的老者面对这样疯狂的年轻人,叹口气后摇了摇头,幻力根基乃是幻世人修行之根本,倘若废掉,轻则无法修行,重则半身不遂甚至致命。而江曰午身上隐藏着许多秘密,他若是出手,或许会遗憾终生,当即是犹豫不决。
“请赐教!”年轻人的声音一次比一次沉重,一次比一次震耳,鬼师只得重重点头,本是目光踌躇一霎那只剩决然。
面对他热忱的目光,鬼师最终从袖口里取出一柄三角橛,幽幽说道:“此器名为金刚橛,传说其有怒象神镇邪之力,倘若你身负的幻力未有佛门或道家奇力的加持,是所谓受不洁之力的沾染,被刺面后则会受其诅咒,压制幻力可达两年之久。
江曰午大为欣喜,闭上眼静候在地,鬼师双手握着金刚橛,朝他额头上直直刺去,这一下痛得他当场昏迷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时,头上缠着一层厚厚的绷带,江曰午迫于去正视自己,借着浑浊的水流看着额头上三个结着血痂的伤口时,心中竟释然一般松了口气。
那道身影依旧不离不弃,随他一同望着江水的彼岸。
“好徒儿,下一步你想怎么做呢?”
他回头看去后笑着问:“鬼师,您觉得哪里适合我?除神术之外的强大奇术,还有可选择的宗门吗?”
鬼师陪在他身边娓娓道来。
时间来到七百多年前,玉清真人创立元和太一教,誓要广纳天下之奇才,济化四海之含灵,中原由此掀起一股道家术派的求学之风,除他之外,以太山派与红衣教最为权尊势重。又听鬼师说,太山派有号称“小神术”的九宫八卦真经,他便立下决心去往徒太山,正赶上了年末的入门比试。
山顶的平台上挤满了人,台下人掂起脚尖朝台上张望,但看不到人,只听到一个嘹亮的嗓音宣读着考生们初试的结果。每个人脸上有喜有悲,他们其中大多数人满面沧桑,双目空洞,仿佛在次次考核不合格中丧失了希望。
有悲就有喜,大片的沉默中,还是被几个欣喜的呼声打破了,满场的气氛瞬间盎然起来。
“刘顺,真幻术师后期,甲中!”
“徐环,虚幻术师中期,丙上!”
“丙下不对,额,不及格,江小天!”
一阵哄堂大笑从人群中爆出,他们伸长了脖子想看清楚这自不量力的人是谁,只看到一个蓬头垢面的人走上前,从考官的鞋子旁拾起块画个大黑叉的木牌。转过身后,他瘦弱萎靡的样子更是让其他落榜的考生转忧为喜,也跟着骂上两句:“滚吧,什么实力还敢来这里,我们好歹有了半步幻术师的层次,呦呦呦,眼圈红了?回家找娘喂奶去吧,你这乳臭未干的腻歪玩意儿!”
江曰午此刻容颜大不如以前,像是只将死的螳螂一样弓着腰缓缓移动,又似条裹着破烂布衫的细瘦黑狗,夹着尾巴从人群的夹缝间灰溜溜逃走。听人们骂声不断,他有些想笑,改名成了江小天没想到还有这等用处。
让他最头疼的是鬼师为他刺面后,他的实力跌至高级幻术者后期,虽在百姓中已是百里无一的佼佼者,没成想初试的报名便被筛了下来,等于一上来太山派就给他锁死了大门。
熙熙攘攘的人群留给他两指宽的道路,他侧着身走出去,其间不知有多少手指戳在他的后背上,有多少谩骂钻入他的耳朵里。
刚走出去,他的目光便落在一双十方鞋上,只听那人笑道:“来年再考,还望少年你回去后勤加修炼,十六岁,自学的话天赋已是不低”
陌生人的好言相告,令他欣然抬头,面前的老者身材伟岸,鬓发花白,且不说蓝色道袍上显眼的太山派法印是有多威慑人心,眉宇间的威严便是让在场的人轻易不敢直视,垂下头候在一边。
他收了木牌,理了理身上的烂布后拱手说:“小生在此谢过老道长了,只是时不我待,对我而言,还有几天能再修炼呢?不是我没有天赋,只是没有一个好的条件供我修炼”
老者没有迟疑片刻,笑着把手放在他肩上拍了拍说:“哪里都有希望,腊月里百花枯荣,不也有梅花盛开?来年再考!”
江小天刚转身,台上的考官匆匆跑到老者跟前,一脸赔笑地说:“掌门,今年这批考生可比去年的好多了,您看名单…”
听到这里他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连幻力都收了,腊月里徒太山上的寒风真是刺骨,泪痕还未停留就已经风干。人生不就是这样?成王败寇,当年他高考成功后也从未想过落榜的自己是何种模样,今日得见,悔不当初。
渐渐走远的江小天回头再看向那边,只见那道人站在人群前,本是昂首挺立的考官却是打躬作揖在老者身边,一个劲点头。不时那道人说两句话,引得众人纷纷点头,他一直走到黄金台的牌坊外,仍能听得到有人在上面鼓掌。江小天轻轻叹一口气,终于平庸,世界对待他如此的真实。
饿得落脚没有轻重,他放慢了步伐,还是觉得随时能从台阶上摔下,他如今更怕被人嘲笑,就算跌下去也决不弯腰。于是行人中出现了这么个怪人,看得出明明穿着一件曾显得华贵的长袍,现在却破烂污浊,但他挺着腰板走路,颇为滑稽的姿态给人们留下了较深的印象。
幻世有浩如烟海的学著典籍,有千年不变的纲理伦常,有广阔无边的苍茫大地,有美如画卷的大好河山。
它是超脱于凡间的世界,鸿蒙初开之时这里只是无比无际的荒原,毫无生机,伴随着被称为创世者的存在带来了幻力,荒世逐渐成为幻世,一切生机都有幻力的存在,万物生死中伴随着幻力的轮回。
传说在三千年前,十大至强者奠定了幻世的格局,并规定了人作为幻力操纵者所拥有的境界:低、中、高级幻术者,虚、真幻术师,低、中、高级幻术大师、单、多幻域师,死、生幻界尊,五大段十二阶,层层划分,等级森严。
他虽是凡人,在幻力的修行中越发沉浸于对境界的追求,如今却痛恨自身未怀有一颗与之匹配的心。然而人心难修,他选择太山派,一是为修心养性,二是为掌握九宫八卦真经,早日报仇。
幻力的施展与修行自然有幻术将其精细简化,本是万般变化且杂乱无章的幻力,经幻术辅佐可有毁天灭地的大能。
在千百年来人们的摸索与总结中,幻术被分为两类。一为幻法,则是幻力修炼之功法,它对于幻力境界的提升有极大的裨益。每个幻世人在出生之时便要寻到幻术师为他们注入基础幻法,以供建立幻力根基,否则此生便与幻术再难有交集。二为幻技,则是幻力催动之术法,它则是幻力境界的体现。不掌握幻技,其境界幻力的威力会遭受较大的削弱,同样,幻法的强弱决定着施展幻技的程度,两者相辅相成。
幻术也有基础、奇术、神术的划分,基础则适用于所有幻术者,奇术则有一定苛刻的要求。天、地、人三灵之中,人可掌握天地之灵所衍生的异能,通过幻力加持而化为奇力,则有以道家幻术为代表至阳之力、极阴之力,以魔教幻术为代表的魂魄之力,以佛门幻术为代表的造化之力,以诸派所感悟的四界五行之力、诡道之力。原初之时的奇术被称为神术,它们被前人验证可达到生界尊的境界,如今天下只有五大神术,分别为元和太一教的太极阴阳大法,魔教主族的往生轮回大箓,天地盟的九野九州金经,碧波漾清门的北斗九辰神诀,十九洞寺的佛法大明录。
掌握神术必然造就强盛的宗派,以江小天这实力只能退而求其次,来到太山派,不曾想在这里依然是落选。也难怪,他如今这副狼狈模样,即使实力达到,也可能在面试时被考官随意找个借口弄下来,报名费同样是白白丢掉。
只是他身无长物,今夜怕是又要挨饿了,他一脚深一脚浅地走下台阶,此时完全没了当初上山时的兴致,那时还在感慨太山派底蕴雄厚。路上的石阶都已经被踏出坑来,此时只让他的双脚感到极度不适,脚上的布鞋早已破烂不堪。
黄昏下,光秃秃的树林里更是幽暗,他已经走出太山派的范围,现在不知去往何处,朝着一条看似有人走过的路漫无目的地走着。他已经有两天没吃饭了,如今头饿得发昏,身上唯一能拿出来的就是肩上的长剑,行囊里的一些旧物。
江小天相信此时他定然双眼空空,他也不清楚为什么要自断羽翼,明明境界可能是他最后的尊严,如今额头上的三个血洞将这点尊严抹去,只剩更加垂头丧气的躯壳。
他究竟是在逃避呢,还是在选择从头再来呢?
父亲负罪消失,母亲惨死,失去妻子,他回忆里晃过这三件里程碑一样的大事,竟成了三把尖刺,生生插入他的心脏,让它每跳动一次都伴随着无比痛苦的感觉。此后还有着无数的算计与欺诈,让他逐渐失去了初心,当时还嚷着要匡扶正义,此时只觉得活下去就已经是一种勇气。
脚下已经无路可走,但他继续走着,不知何时走向了深林,他定睛一看,竟又走回太山派的门户——盘龙岭。
此地已成了让他伤心的地方,他决定不会再选择这里,哼,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江小天心里想着,不出两年,他的境界或许能重回巅峰,到时候看得上这样一个二流势力吗?
他年少时则能半年步入高级幻术者,幻术师的修炼对他而言并不吃力,如今他身怀两本奇术,达到大幻术师指日可待。
他内心又燃起信心之火,大步走着,便听到身后的树林中传来一阵唧唧的声音,当时就哑了:比试前把小灰留在了山上,竟忘了带它离开!
小灰是一只乖巧机灵的猿猴,它失去家人后一直陪在江小天身边,毫不介意跟他街头露宿,四海为家。此时小灰正攀着树杈追来,拼了命地叫着,生怕他没听到。
江小天也匆忙跑过去,如今能陪着他的活物也就小灰了,何况它身上带着的腾蛇小黄,是让他免去烧灼之痛的伙伴。
“小灰,我在这里!”他跑了没两步就停下来,真的没力气了,何况幻术师之下无法御剑,无法以幻运来实现挪移,如同失去两只臂膀。
几次晃荡后,小灰终于落在不远处,江小天咽了口唾沫,喉咙里烧的厉害,也许是踩到未融化的积雪,昏黑中没留神,他扑腾滑倒在地上。小灰唧唧着跑了过来,江小天赶紧起身把它搂在怀里,却感到怀里热乎乎的,向下一看,这猿猴不知从何处偷来一只布袋,它脖子上的小黄仍一动不动。
“你抢人家东西了?谁的,快还回去”
他有气无力地说完,朝周围看了看,寻了颗大树靠着便合上了眼,那猿猴又将布袋带到他身边,撑开后香喷喷热气顷刻之间冒出来。
一闻到扑面而来的香气,江小天瞬间哈喇子流了下来,惊喜之余,他恨不得跪在地上感谢小灰,没想到今日居然让它救了一命。
他朝那块大饼伸出手,恍然间胳膊竟被个硬物挑到一边,他抬头一看,不知何时身边出现个太山派的道士。
道士头发根根挺立起来,一双大眼直直瞪着他,虽然脸上带着笑,仍是让江小天不由地弹跳起来拔出剑,头昏眼花中他心里无比恐慌,以为自己小贼之名坐实了,却听那人笑道:“少侠,如此饥肠辘辘,来我徒太山下可是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