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环路通往云岗岭的方向,警车转进三公里左右的一段水泥路面,沿着灌木丛生的岭脚小径,往左开出不远就可以依稀看到一片村落,以及座落在山塘边的一个独家小院。
两层小楼建于一处视野开阔的高地上,从外表上看,藤蔓和荒茅几乎掩盖了斑驳且低矮的白色院墙,掉漆的木制院门半掩着。从车上下来后,黄确带着侦查员将进入院内,却没有听到屋里传来一点声响。
从右边敞开着的门口往里看去,眼前的一幕惊现在众人面前。莫坤悬挂在屋內的房梁上,双目暴睁,脸色黑紫、嘴巴张开,裤脚下部污秽不堪,一股腥臭气从里面直冒出来。很明显莫坤已经上吊自杀了。
侦查员将莫坤从梁上解下来后,法医张中林立即对尸体进行了初步检验。从表面尸斑形成的特征上判断,莫坤已经死亡三天以上。从歪倒在地的凳子上的脚印,可以知道他是将绳索挂到梁上,然后踢翻了凳子后悬梁自尽的。
夏晓兰经对屋內的指纹和鞋印检验取样比对,发现这屋里除了霍家泰和莫坤两人留下的新鲜痕迹。从院墙和屋內门窗无损的情况判断,在这几天的时间,并没有任何外人进入过这里,地上也没有曾经打斗过的痕迹。
“黄队,麻烦你过来看一下。″夏晓兰从屋里走出来,对和张玮她们站在车旁的黄确说道。
黄确跟着夏晓兰走进屋内,只见床前的桌子上用手机压着两张,不知从那里撕下的白纸,上面写满了文字。从最后一页的落款写着,莫坤绝笔这几字看,这是他在自杀之前写下的遗书,上面的内容赫然在目:
当你们看到我写下的这些文字时,那就是我将要生命终结前,在世上留下的唯一遗言。
霍家泰分析的没有错,赖仲怀是我杀的。在十八年前的七月二日早上,我前妻和女儿出了车祸,在向赖仲怀借钱交手术费用的过程中,曾从岬角湾附近,亲眼看见赖仲怀从悬崖下滑落海上。
在与霍家泰分头下海寻找赖仲怀时,在相距东边海上两百多米的一块礁石旁,我发现了靠在那里,已经是颈椎和头部重伤,奄奄一息的赖仲怀。
我把他叫醒后,赶紧从他嘴里,问出了银行卡的密码。在带着他往回游时,因海上风浪太大,我的体力逐渐支持不下去,心想再带着他这样游下去,说不定连我也游不回去了。看到他似乎再无生还的希望,就只好把他丟下了。
在游出几米后,踌躇了一下,从礁石旁摸起石头游回去,在他原来头上的伤口砸了一下,他当时连声音都没有发出来。我从他身上搜出了银行卡,手机和金链,脱下了手表,看着他慢慢沉下去,我当时心情真的难受极了。
当十八年后,霍家泰凭着那块劳力士表,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时,我的心凉透了,知道这一切再也隐瞒不下去。在和霍家泰的多次交谈中,只好当着监控视频说出了,在海上见到赖仲怀的情况,却怕他会将我交给警方,没有敢对他说出,曾经用石头,砸了赖仲怀头部的过程。
现在想起来,我在上岸后,快速到翠竹街的银行点,试着插入银行卡,用赖仲怀告诉我的密码,从柜员机中取走了几万块钱,赶到医院补交了前妻和女儿所欠的手术治疗费。但也从那时候开始,让我在愧疚和悔恨中度过了十八年。
二号那天霍家泰从这里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当我第二天从手机里看到,有人在岬角湾的竹寮里引火自杀,我感到非常震惊之下,也马上猜到了那个人就是霍家泰。他并没有报警,而是践行了与赖仲怀的诺言,以自杀这样的方式,和他哥哥赖仲怀永久在一起了。
然而,在我的心里,负罪感却越来越重,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噩梦缠身,觉得我就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人,是我杀了赖仲怀,而且连累了霍家泰。若再苟活下去,人生已经没有意义,只能借助这条绳子,了结自己的余生。也许只有这样就可以赎罪,让赖仲怀和霍家泰在天之灵,也可以安心了。莫坤绝笔。
“莫坤上吊自杀了?″陈一波听到黄确打来的电话,颇为惊异地问道。
“是的。法医张中林已经对莫坤的尸体进行过初步检验,全身没有受过外伤,地上也没有打斗过的痕迹。从他在上吊前写下的遗书来看,他的死亡,应该和霍家泰没有任何关系。″
“你们不是先到了翠竹街,取到了那份证据吗?有没有让张玮她们确认,从证据的真实性上,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那份证据包括,霍家泰和莫坤两人对话的监控视频內存卡,还有莫坤曾经戴过的那块劳力士金表。已经向她们确认过,那画面中的两人,其中一个就是莫坤,手表也是赖仲怀的。
至于那条金链和银行卡,也有可能是莫坤在生活困难时,就把它卖了。据宋丹说,在她向银行报失后,莫坤再也取不到钱,就把银行卡丟弃了。″
“那莫坤死亡的时间,发生在什么时候?″
“根据老张对尸斑形成的程度推断,应该是在三天以上。也就是霍家泰二号那天离开后不久,莫坤就悬梁自尽了。不过他在死前还将十八年前,在岬角湾海上,见到赖仲怀后的情况写了下来。″
“那莫坤在遗书中有没有说出,他是怎么杀了赖仲怀的?″
“写了。他承认当年在海上,怕带上生命垂危的赖仲怀连累自己,曾经在游出不远时舍弃过他,在无法判定他是否死亡的情况下,又游回去在原来的伤口上,用石头砸了一下赖仲怀的头部。″
“这样啊,那么夏晓兰在屋内的痕迹检验方面,有什么发现呢?″
“现场是在云岗岭边,张玮家的一座小院里,从外观和屋內的情况上看,已经多年没有住人了。夏晓兰对全屋都做了仔细搜查,除了霍家泰和莫坤在那里生活过痕迹,没有发现任何外人进去过的迹象。″
“那张玮和她的儿媳,在这几天有没有到过那里呢?″
“没有。如果她们到过,肯定会留下的脚印。我和她们到达这里时,就只让她们在车里等候,没有让她们靠近。应该是现在才知道,莫坤在屋里发生的情况。″
“既然莫坤在自杀前,早就写下了遗书,也证实了赖仲怀在海上的死亡,与霍家泰无关,证据应该也是真实有效的。你们也够辛苦了,要是再没有什么发现,那就先回来吧。″陈一波在听到黄确肯定的答复后,随即挂断了电话。
黄确和侦查员刚从电梯里走出来,陈一波早就在会议室门口等着他们了。从他看到黄确一行人,脸上露出的舒展表情中,陈一波就猜想得到,案件可以顺利结案,已经是情理中的了。
会议依照以往的进程,先是由法医张中林,向各位侦查员说明了,对莫坤的尸体作出初检的报告,然后夏晓兰接着做了现场痕迹检验情况的汇报。梁小宇还在会场的屏幕上,放出了那份霍家泰和莫坤,两人在屋內的对话视频,并展示了莫坤在自杀前,亲手写下的遗书。
当黄确综合这两件相隔十八年的案情,作出分析和解释后,众人再也没有像案件发生时一样,充满了惊讶和不解。当全部案情已经明朗化时,进入结案的关键环节时,台下有人却对莫坤为什么要自杀,提出了异议。
“黄队,我有点不明白。既然莫坤在遗书上说,当年在岬角湾海上,遇到生命垂危的赖仲怀,从他那里问出了银行卡的密码后,并带着他往回游时,莫坤应该可以判断出,他当时是不是已经死了。对吧?″小胡第一个打破了沉寂,站起来发问。
“哦?你想说明什么呢?″黄确不动声色地问道。
“可是,在莫坤与霍家泰的对话中,他并没有承认,后来用石头砸过赖仲怀的头部,只说他在游回来时就死了。可在遗书里,莫坤却写的是,在半途丟弃赖仲怀后,怕他不死又游回去,用石头砸了他的头部一下,难道莫坤分不出他是死了,还是活着吗?″
“你这个问题提的确实很尖锐,这矛盾的地方,我一下子也无法向你解释得清楚。那么,可不可以这样认为,正是由于莫坤和霍家泰谈话时,他怕说出真话,惹怒了霍家泰,招致他的报复,才没有敢当面说出,他用石头砸了赖仲怀的。″
“那是不是说,莫坤由于后来知道了,霍家泰去岬角湾自杀的消息后,使他心里感到自责和后悔,又怕受到法律的制裁,才决定写下遗书,向我们说明真相后,了此终生的呢?″
“由于这案子已经过去了十八年,当时莫坤与赖仲怀在海上的情况,究竟是怎么样的,已经无法再复原,我们也只能以莫坤最后写下的遗书,做为他当年真实情况的表达了。″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不是很难结案了吗?″陈一波有点无奈地问道。
“我也感到有点不理解。莫坤在那里,并没有受到霍家泰的束缚和囚禁,行动也没有受到限制,还给他留下了食物,可以自由地取用。再说了,在农村那样的小院,莫坤想要逃脱,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就算是面对法庭,他仍然尚有一线生机,可他却选择了自杀,难道这不是有点不正常吗?″底下有人嘀咕道。
“黄队,那你说说,这是为什么?″陈一波听到有人这样说,对他的分析也颇感兴趣。
“在屋里夏晓兰没有看到任何刀具,似乎是霍家泰有意识地收藏起来了。就说莫坤上吊用的绳子吧,难道霍家泰就没有想到过,这绳子也是可以在莫坤被逼急时,既可用来勒死霍家泰,或者是莫坤可以用来自杀,他为什么没有收起来呢?″
“你的意思是说,霍家泰在离开那里之前,可能和莫坤之间还有过一次谈话。就是因为霍家泰有意留下的绳子,将已经崩溃的莫坤,逼上绝路的?″
“对。我就是这样想的。霍家泰在最后一次和莫坤的谈话中,揭穿了莫坤当年在海上,带着赖仲怀往回游时,有可能想吞掉他身上的所有财物,才用石头砸了他的头。
霍家泰的意图很明显,他根本就不相信,莫坤没有杀害赖仲怀。目的就是想激怒莫坤,让莫坤用绳子把自己勒死,让他再也逃脱不了法律的惩罚。可让他想不到的是,也许莫坤正是看穿了他的想法,却没有这样做。″
“呃,你这也算是一种别开生面的解释。那后来,莫坤又怎么会自杀了呢?“陈一波追着问道。
“也许正像莫坤在遗书中所说,他从手机里看到了,霍家泰在岬角湾引火自杀的新闻,为他这样的行为深受震惊。想起霍家泰没有将他交给警方,羞愧之下,才写下了那份遗书,承认他是在海上杀了赖仲怀。最后才用绳子上吊,结束了他的生命。″
“可是,既然霍家泰已经自杀死亡,就算是张玮把视频和手表交给了我们,只要莫坤一口咬定,赖仲怀是在生命垂危之前,说出银行卡密码,并让他带走身上的东西后就死了。在带着他的尸体往回游时,因海上风浪太大,才不得不弃尸游回去,这你又怎么解释?″
看到众人都屏心静气望着他们,黄确略为停顿了一下,从桌上拿起矿泉水瓶,猛灌了一口水,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们刑警职责能做的,那就只有将涉嫌杀人的莫坤,拘捕到案后,将他转交给检察机关,至于最后判他是否有罪,就是法庭宣判的事了。″
陈一波站了起来,神色凝重地说道:“当然,不管是那一种情况,由于这件案子的两个当事人都已经死亡,也只能按莫坤留下的遗书,作为结案的依据,就可以为此案划上**了。要是再没有什么,那就散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