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稳看了一眼林修业，再看向盛平楼掌柜，连忙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没有别的意思，白云观不同于其他二三道观，没有那么多讲究，贵客您一去便知。”
他牵着那丫头的手，推到张稳的面前，轻声喝道：“还不快快向主人行礼？”
神情木然的小女孩双膝一软，不过没能落在地板上，张稳先一步伸出脚抵在她的双膝处，伸手对林修业作揖：“我是个浑人，打北边下来，不习惯这个，应宗师也不允许有人跪她。”
“罢了罢了。”
林修业挥挥手。
张稳又说道：“林主事的好意我承了，以后这丫头跟着我就是。”
红袍主事抬头对盛平楼掌柜呵斥道：“还不退去？！”
“是是是。”
眼见二人下楼，林修业又端起一杯酒，淡然道：“不收家奴，曲江上下，容不得你，切莫怪我。”
这厮开口闭口都是四言，官话讲的太多，已经不会正常交谈了。
张稳拍着大腿笑道：“我不过区区一老卒，得陛下赏赐三百两，谈何入得了曲江城诸位的视线？”
“贤弟慢来，听我细说，张家祖宗，听闻你来，早晚迎你。”
曲江成第一大姓张家，张稳面不改色，心中有了计较。
他这层身份莫非十年间发生了变动？
仔细一想，不免失笑，此前经营的军伍人设，到了地方上，建立的人际关系开始发挥作用了。
“好好好，我等便是，在这之前还要先去一趟白云观，越早越好，免得耽搁了。”
“这是为何？”
张稳收拢笑容，坐直身体，面北作揖：“我参军前曾经在白云观许愿得胜还乡，数年后在行军路上遭遇魔族包围，幸亏得到一位须发皆白的大法师相救，自那时起便暗暗决定，他日返回曲江，必定去白云观烧香还愿。”
“使得使得，”林修业肃然起敬，“龙虎天师，救危纾困。”
张稳心中了然，胖子主事口中的龙虎天师就是大梁现今最大的道教组织，龙虎山天师道，比起讲究清静无为的全真道，天师道积极入世，当初的远征队就配备了不少天师道法师，扮演了法师和奶妈两种职业。
不过他之前调查过，白云观属于全真道，林修业怎么说的天师道？
这顿饭吃的宾主尽欢，张稳拜别新认的兄长，转身领着小女孩走出了盛平楼。
当初为了新的身份造势，没想到横生枝节，张稳想不明白曲江大姓张家为什么这么在意自己。
当然，他眼下的任务是先去白云观。
“你叫什么名字？”
“英……英子。”
“多大了？”
“十……九、八岁了。”
名为英子的小女孩明显有些害怕张稳，她有些木讷，人却不傻，盛平楼掌柜在她看来已经是个大人物，却在这个男人面前毕恭毕敬，大气也不敢喘，要是惹了主人发怒，少说也得挨饿，也许还会挨打。
“有姓吗？”
张稳得到的是沉默，他猜测这个年龄的丫头还不知道什么是姓氏。
林修业提醒了他，收下这个小姑娘也许不是坏事。
十年军旅生涯，除了某个地榜高手可以提三尺剑打天下，对凡俗事不管不顾，张稳却不能视而不见，虽然事情坏就坏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修道之人也要讲究和光同尘。
这个世界的修行体系和张稳了解的那些不太一样，并非他认知里的金丹大道，而是更简约的五时气候，这就让他很受伤了。
因为他的金丹简直就是个异类。
经过简短的交流，张稳弄清楚了英子的身世，她家本是北方逃难过来的流民，到了曲江时用尽盘缠，便将家中最小的女儿跟人换了路费，后续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像她这样遭遇的孩子极多，张稳自认为眼下是没有能力改善的。
（他为什么皱眉，脸色好难看，我惹他生气了吗？）
男人去路边买了两块油饼，回头时却看见英子两行泪水滑下脸颊。
“为什么哭？”
张稳蹲下身体，手指擦去小女孩眼角的泪水，可能是他的手指老茧太粗糙，英子忍不住向后让了一点。
“娘给了我一块饼，然后她就不见了。”
“……你恨她吗？”
英子没有说话。
她这个年龄可能还不明白什么是恨，张稳也没有在她的眼睛里看见恨意。
“没事了，跟我走，还走得动吗？”
“嗯。”
张稳将两块油饼塞进英子手里，边走边说道：“你看我怎么样？”
“好人。”
“可是我感觉自己一点都不好，我来到这里十多年了，居然到现在还没有能力去改造这个操蛋的国家，所以我才会帮另一个笨蛋，只有她完成心愿，我才有可能完成心愿，我是个傻瓜，傻瓜和笨蛋凑到一起了。”
“叔叔……”
“不许叫叔叔，叫……我也没想好，等我们到了白云观再说吧。”
英子想了想，抓紧手里的油饼，也抓紧了张稳的手。
去白云观的路也没有太远，出了曲江城往南三四里地，道观位于一座矮山上，被葱葱郁郁的树木包围，山路不算崎岖，但碎石路过于湿滑。
张稳背着英子上山，刚进了山林，忽见淡淡的雾气。
“这是什么意思，全真道玩这一出是闹哪样？”
这点微末神通怎么可能困得住一个金丹修士。
张稳毫不费力的强行突破，径直来到半山腰，抬头看见破败的山门坍塌大半，门联大多不翼而飞，仅剩下的几个字也分辨不清。
换做寻常人见到此情景，原本艰难穿过白雾就已经很不舒服了，眼下恐怕直接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这辈子都不会再来。
英子害怕的抓紧张稳的衣服，身躯颤抖，紧紧咬着牙齿。
好人叔叔没说走，她就不能开口。
张稳哪管那么多，迈步走过山门，只是刹那，白雾消散，眼前的一幕仍然让他一阵头疼。
道观矗立在山林之中，牌匾蒙尘，法器凌乱，唯独一个穿着蓝灰色道袍的道士靠在一棵三人环抱的大树旁就着瓢喝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