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笼罩下的深林渐渐冒出了不少或细碎或悠长的声响,房昕樾看着眼前晃动的篝火,手里还握着一支荣尹至捡回来的直长树枝,惨白的脸色在火焰的映照下,倒是蒙上了些许明媚的色彩。
房昕樾的另一只手正捏着一支长哨,荣尹至让她无论是听到什么细碎的声响靠近,还是单纯心里害怕,都要尽快吹响这支哨子,他会尽快回到她身边的。
对于荣尹至为什么会有一只哨子,房昕樾倒是没问,她也不准备因着那些小事吹响哨子,在这森林里,能听懂这哨声的肯定不止他们两人。
荣尹至一走开,时间就像是被无限拉长了,房昕樾的眼睫缓慢地扇了扇,思绪正要飘远,耳边便传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有物件正从这处明亮的空间走来。
房昕樾立时回过神来,她握紧手里的东西,一双眼睛紧张地盯着那一处,直到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才将高高悬起的心放下。
“把这个吃了。”
荣尹至那处伤口在火光下渗透着某种暗沉的颜色,房昕樾的目光掠过,转而将那树枝放下,伸手去接他递过来的枝节。
那枝节青绿色,有她小臂那么长,拇指粗细。
“嚼完吐掉。”
荣尹至说完,便从那外衫兜成的小包袱里拿起一根,当场塞进嘴里,大口咀嚼,眼神还停留在房昕樾身上,似是鼓励。
房昕樾将那枝节凑到嘴边,用力咬了一口,原以为是硬实的树皮其实是带脆的扎实口感,干渴的口腔立时被涌出来的汁液滋润,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下意识慢慢咀嚼起来。
“好吃吗?”
荣尹至笑着问道,粗糙的拇指往房昕樾的下巴上一揩,便将那流下来的汁水抹净了。
房昕樾轻轻点了点头,垂着眼睫去看他随意丢在地上的外衫,荣尹至便将吃了一半的枝节放下,将里头的几个青涩的果子掏出来两个,用袖子仔细地擦了擦,便又递到了房昕樾手里,让她兜在怀里。
他自己将里头的一只处理干净用树枝串起来的禽肉架在了火上,血水随着转动缓慢地向下滴,烧黑的木头发出滋滋的声响。
“吃完你看看身上有没有伤口,我还采了点止血的药。”
离火堆近了,房昕樾这才看清荣尹至伤口上透出的黑绿色痕迹,她直到此时才轻声地开口。
“我没事。”
以荣尹至的眼力,早就看到她衣衫上透出的些许血迹,正想开口劝说,便见房昕樾将那擦干净的果子又递了一个给他,那双眼睛盈盈的望着他,似乎还带着些许期许。
荣尹至也不确定,只知道自己下意识伸手去接了就放嘴里,倒是一时占了嘴,不好说什么了。
夜晚的静谧在两人之间沉浮着,透出了别样的安宁。
当晚,荣尹至守夜,房昕樾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也并不同他争辩,乖巧地蜷缩在他身边,依靠着那树干闭上了眼睛。
荣尹至看着她的睡颜,心里有千言万语,但最终还是化成了心头的无奈和柔情。
先头一切都太过混乱,很多事情在如今稍稍安定下来才来得及思考。
那群挞夷人为何要杀田姑娘?
他身旁的田姑娘又到底是谁?
这两个问题,荣尹至是想问出口,却又不想破坏她对自己难得的亲近。
从转头见到那蹲在马车前准备动手的流寇开始,荣尹至的心神便完全牵在了房昕樾安危上,当时的恐惧和慌乱让他如今想想都心有余悸。想当年他十六岁便从了军,在战场上见过多少生死,又有谁能让他如此慌乱过。
这一遭下来,荣尹至哪里还能不懂自己的心思,怪道每次遇到她,自己总是有千言万语,却又忍不住在心里反复斟酌,一句话要么先在心里滚个两三遍,要么便不带脑子说话,事后又忍不住去想。
“哎。”
荣尹至粗鲁地抹了把脸,却意外扯到了肩膀的伤口,顿时疼得龇牙咧嘴。
他虽心性坚韧,但到底是肉做的,一路上该疼还是疼,只是对上房昕樾,荣尹至不想让她担心,如今两人落到这幅田地,荣尹至原就心中有愧,此时更想让她安下心来,一路上硬着忍着没吭声。
夜色渐凉,篝火影影绰绰,荣尹至时不时偏头去看闭着眼睛的房昕樾,见她慢慢抱住了自己的胳膊,连忙将脚边带着血渍的外衫抖落干净,又去脱了身上的夹衣,只留着那件中衣。
他将那外衫随意地披在身上,又轻缓地将夹衣披在房昕樾的身上。
却不想那夹衣一挨在房昕樾身上,她的眼睫便轻微地颤了颤,竟是直接睁开眼睛望了过来。
荣尹至一时僵在那里,倒是不知道该不该盖下去了。
房昕樾那双眼睛往那半搭在她身上的夹衣上瞥了一眼,露出一个微笑来:“谢谢。”
荣尹至耳尖发热,将夹衣给她披好,又转头去看那摇曳的火光。
房昕樾的目光随着他一起看向那篝火,声音还是那么轻柔:“你也休息一下吧。我听到声音会叫你的。”
荣尹至再次偏过头来看她,见她温柔的眉眼也跟着转过来同他对视——
就是这亲昵的态度让他忍不住沉沦下去,即使有许多的疑点和随之带来的隐痛,都能让他沉默地转头不看,不听,不问。
荣尹至摇了摇头:“你睡吧,再过两个时辰我再叫醒你。”
见荣尹至依然坚持,房昕樾缩在夹衣下头,安静地闭上了眼睛。
等到天蒙蒙亮的时候,荣尹至才短暂地闭了会眼,还是房昕樾拿了那哨子哄他:“若是将军不放心,可以将我们两人捆在一处,要是真有什么事情发生,我一动你便知晓了。”
那哨子长链套着两人的手腕,中间只留出了些许空隙。
房昕樾坐着,手自然地垂落在地上,身旁的荣尹至闭着眼睛呼吸悠长,但房昕樾能看到他受伤的右手还搭在短刃上,随时准备应对不测。
清晨的雾气洒在头脸上,房昕樾眨了眨越发沉重的眼睫,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拂了拂脸上的湿意。
阳光从远处的山谷里爬了上来,渐渐驱散了这彻骨的寒冷湿意,房昕樾的身子禁不住微微一抖,身侧的荣尹至便猛地张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清明,反倒是房昕樾还有些愣神,两人对视,荣尹至那骤然显现出来的戾气登时又随着他神情的放松而柔和了下来,他慢慢坐直了身子,两人的手腕移动间短暂地贴了贴。
房昕樾的手背触之细腻冰凉,荣尹至指尖动了动,却最终还是没有动作,只感受着长链圈住的另一只纤细的手腕慢慢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