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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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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 2 章(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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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秋风吹来,路边草上的露珠坠下,簌簌作响,水滴声将那一道笑声遮掩。 手搭在八卦镜上,史千金僵住了。 他离棺椁最近,这一声突兀的笑声,他听得最是清晰。 “你、你们听到声音了吗?”结结巴巴,那豆儿眼瞪得溜溜圆,抬眼朝众人望去。 向来滑溜的嘴皮子也不顶事了,一句话说得是囫囵又颤抖。 他也说不清楚,该是期待大家都听到好呢,还是没有人听到更好。 大家都听到了,说明不是他的错觉。 这荒郊野岭的山脚下,确实有一道女童的笑声。 只一人听到的话…… 是错觉? 不不,他听得真真的! 在一群人遇鬼,还是独自一人撞邪之间,史千金想选择和大伙儿一起。 起码有伴儿! “刚刚有人笑了。”史千金期待地问,“你们也听到了吧。” “什么笑不笑的!”吴富贵没听着,随手将白色的丧帽重新往头上一戴,翻了个大白眼,不忘继续埋汰人。 “我瞧就你笑得最欢,活脱脱一个戏台唱戏的花脸,扮丑!” “去去去,”他挥手赶其他几人,“都干活都干活,一个也别想偷懒!” 大伙儿没动。 “嘿,训上几句,还喊不动你们了是吧?”目光落在有些瘸腿的史一诺身上,吴富贵眉毛一倒竖,正待酝酿怒火咆哮。 好啊,就这点小伤还想着偷懒,是指着他替工不成? 呸!想得美! 他吴富贵辛辛苦苦做到管事,为的啥,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够名副其实,做个实实在在的富贵哥。 可不是为了干这些脏活累活的! “富贵哥,真、真有动静。”一道惊恐的声音响起,将吴富贵的咆哮掐住了。 他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朝棺椁看去,瞬间,斗鸡成了被卡住脖颈的土鸡,眼睛突兀的瞪圆。 “这这——” 天老爷哦,这一辈辈传下来的话果真灵验。 这落地的棺材,是真的不吉利! 棺椁有一角陷进泥里,这时无人动它,本该纹丝不动模样,然而,它却无端的晃了下,紧接着,里头有“咚——咚——”的声音传出,就像有人在里头翻了个身,然后敲了敲。 一开始,敲击的声音有些轻,到了最后,那声音重了。 “咚——咚——” “咚!咚!” “咚咚!咚咚!” “有人吗?咳咳——”王蝉发现自己有力气了,微微起身,朝四周漆黑摸索去,话才出口一句,就发现声音哑干粗粝得厉害,像是吞了一把粗砂一样,她摸了摸喉头,不再多言。 索性,嘴巴不能言,手能动了,王蝉又叩了两下木板。 没人理? 不打紧,叩得再更大声一些就成! …… 敲打声越发的急,像是里头的人怒了急了,下一刻就要朝天伸手,生生剖开棺椁,指甲锋利又乌黑,像茶楼话本子上说的僵尸一样,能掏心肝呢! “娘哟!这是诈尸了啊!”吴富贵止住了胡思乱想,扶稳乱颤的心口,“都是傻的,愣着做啥,跑啊!” 哦对对,是该跑! 几人倒退了两步,下意识地远离“咚咚”作响的棺椁,听到这一句劈了嗓子跑啊,顿时回神,个个手脚并用,慌不择路地窜开了。 瞬间,这一处只余秋风肃冷,哭丧棒呼呼哭丧。 …… 诈尸? 说的是她吗? 她——死了? 棺椁里,王蝉停了敲木头的声音,想到了什么,微微侧了侧头,试探着将手往自己的鼻尖探去。 许是因为紧张,不自觉的,她秉住了呼吸。 许久,手指头没有感觉到气流。 ……她果然是死了。 王蝉眉毛耷拉了下来,眉眼发愁,还不待替自己哭丧,下一刻,她就感觉到了憋气的胸痛。 这时,王蝉才察觉到,自己犯傻了,方才竟然下意识的憋了气。 通了气的小气流在黑暗中一下下地朝探在鼻尖的手指头吹去。 凉凉的,细细的,却又不容忽视。 瞬间,王蝉又眉开眼笑了。 瞎说啥诈尸,她才没死呢! 哪个尸体还会喘气?她就没见过! 这一笑,牵扯到了伤口,王蝉疼得眦了龇牙。 为什么会疼? 王蝉左思右想,想不起分毫记忆,她犹豫了下,探手朝疼痛处摸去。 入手是有些潮乎的发,血沾在发上,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间,这会儿都已经有些干涸。 不过,仔细嗅一嗅,鼻尖还能嗅到一股残留的腥气。 伤口在脑后。 她这是伤着脑袋了? 王蝉摸发的手一下就顿住了,嘴巴一瘪,天都要塌了。 她有些想哭。 怎么办,伤口在这样要命的地方,虽然命大没死,却好像有了点后遗症——她好像有些傻了。 不然怎么啥都不记得了? …… 在躺平等死,还是带着这残疾继续活下去之间,王蝉思考了两分钟,振作了下精神,还是想活。 生为蝼蚁,尚且偷生,好死不如赖活吧。 棺椁是密闭的匣子,透不进一丝半点的光,随着呼吸,里头残留的空气愈发的稀薄,胸口也开始有憋闷的感觉。是方才憋气的痛苦。 王蝉试着撑了撑,没撑开上头的棺盖,手在四处乱抓,想将棺椁抓挠开。 她绝对不是诈尸,诈尸都有尖尖的爪子!王蝉再一次恨恨地瞎想。 手痛脑袋也疼,还不如诈尸! 天无绝人之路,黑暗中,王蝉在棺尾摸到了一个冰凉冷硬的东西。 细瘦的手摸上它,这东西,它像是一块石头。 才碰上,莫名的,王蝉心中有股亲切涌来,好像,这块石头陪了她许久,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彼此间有着谁也不知道的缘分。 …… 另一边。 “船家,船家,快快!快快开船!” 踉踉跄跄,吴富贵五人分散了,最后又跑到了一起。 还未到码头,吴富贵便扯着嗓子喊船家,一手提着衣裳下摆,一手用力地摇晃招呼人。- 连着撑船了一夜,乌蓬上两个船公正卷着薄被,准备小睡一下。 船儿微摇,徐徐秋风,正是好眠之时。 “爹,我瞧他吴家就是欺负人!” “定了船,事先都不说是白事,还是个早夭的,瞧着他吴家的面子,胳膊肘掰不过大腿,咱们捏着鼻子也就接了这单生意,了不得咱们贴些铜钿,回头寻个大师瞧瞧,应该不耽误咱们以后载客。” “就说这一路上吧,这人催得和什么似的。紧赶慢赶,咱们是打着灯笼撑船的。现在倒好,这才歇多久,他又喊咱们撑船!呸!骡子都没这样使唤的!” 撑船父子兵,打眼一瞧,两船公虽然都是胡子拉碴模样,五官确实有些相似。 年轻人爱困觉,被扰了清梦的年轻艄公气不过,扯了被子重重摔下,起身就要同吴富贵要说法。 再是做牛做马,那也得有个歇脚的时候! “甫儿,等等!”老艄公周全人如其名,是个周全的性子。 他眯了眯老眼,撩了舱门处的雨布,朝岸边瞧去,“吴家这几个人,莫不是遇着什么事儿了?” 年轻艄公周甫跟着看了看了去。 这一看,嗬!还真是! 只见这几个人跑得狼狈,这个丢了只鞋,那个摔了一脸泥,大高个的那个还瘸了条腿,最重要的是,一路上拈轻怕重的管事吴富贵,那矮胖的个儿跑得比谁都顺溜。 “啧,这不跑挺快么,像个兔子。”周甫忍不住埋汰,“还是一只肥兔子,路上尽会说自己身子不松快,就会使嘴把式,啥活都不搭手。” 老艄公:…… “好了,背后莫要说人,快,咱们先准备开船,人来了就走。” 他起了身,面上有严肃的神情,正要招呼周甫去解泊船的绳索,变动就出现在一刹那。 “快,人在那儿呢!”尖利的女声响起! 只见岸上的另一个方向又来了一行人。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有! 这会儿,有人扛锄头,有人拎扁担,还有人提着木桶,更甚至还有人一手拿着大砍刀,一手拿着锅铲,人多势众地冲来了。 喊话的是个大嫂子,瞧到了吴富贵一行人,面上有寻到人的兴奋,也有怒火,交杂一起,就成了气势汹汹。 捶衣棒指人,“就是他们,今儿一早,我就瞧着这几人不对劲儿,扛着一个木箱子,尤其是打头这个矮胖的,一路上还鬼鬼祟祟地东张西望。” “我眯眼一瞧,嗬!好家伙,这哪是什么木箱子啊,手中杵的是哭丧棒,扛的分明是棺椁!” “这是要外人偷偷要将死人往咱们胭脂山葬啊!” “打的是什么心?纯心坏咱们风水吗!” 凤兰嫂子这话一出,其他几人被拱起了火,俱是怒目朝吴富贵一行人瞪去。 “对!你们打哪儿来的?” 落叶归根,哪处的人葬哪一处,这理儿,走到哪儿都这样。 死后哀荣,世人看重生,更是看重死,就没有背着乡亲偷偷将人往山上一埋就葬了的做法。 鬼鬼祟祟,其中定然有鬼! 胭脂山因晨起落日的山间霞光,向来有些灵,各样的传说也多,更是有仙人霞光庇护亡者,亡者泽被后人的传说,镇上的人也排外,哪里能容外乡人偷摸着往山里去。 这是胭脂镇的地盘! “不不不,误会了,不是偷摸着埋人——”吴富贵几人被这些锄头扁担镇住了。 扛锄头的老农不可怕,好些个扛锄头老农就吓人了。 “还撒谎!我两只眼睛瞧得真真的。”凤兰嫂子啐了一声,捶衣棒指着人,“到了这会儿还要说瞎话,瞧瞧你们自个儿身上穿的扎的是什么!” 吴富贵头戴白帽,腰缠了条白带,几个家丁更是穿了件破麻衣,原先只是想着,送人上山虽然简单潦草,却该有的也都得有,算是对亡者的心意,自己积阴德了。 哪里想着,一大清早的忙活,还是被人逮着了。 “不,不——”吴富贵憋了口气,真是前有狼,后有虎,下人不好当! “富贵哥,诈尸更吓人些,咱们速速离开这胭脂镇才是要紧!”史一诺拖着瘸腿,紧张兮兮地回头瞅了一眼,走近吴富贵身边,低声道。 眼眸转了转,吴富贵也有了决断,他重重跺脚。 “得!事情到这个地步,我就说了吧!” “是,我们是想悄悄地办了差事,可我们也没犯忌讳,这要葬的人不是外乡人,本来就是你们胭脂镇的。祖宗往上数三代,板钉钉的胭脂镇人。” 在众人怀疑的眼光中,他咬了咬牙,露了些实话。 “是王伯元王夫子家的闺女儿!名儿叫王蝉的丫头。” “她得急症去了,小小年纪的,也怪惹人怜,王夫子托了我们办这事儿,我们也就办了,左右不过是费些腿脚的功夫,我们做人奴仆的,最不值钱的便是这气力,秀才公发话,我们就走这一趟了。” “王伯元?” “这名儿有点耳熟。” “傻啊,伯元都不记得了,咱们胭脂镇的秀才,前些年去了府城生活,那可是顶顶有出息的。” 人群中,众人交头接耳,一通通气后,大家伙儿恍然,目光不约而同地朝前头拎捶衣棒的凤兰嫂子身上瞧去。 “嫂子,我依稀记得,伯元和你家有亲是吧。” “是有亲。”祝凤兰点了点头。 祝凤兰的父亲名为祝从云,是王伯元嫡亲的娘舅。 “哟,这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有人惊讶的喊了声,瞅了瞅祝凤兰手中的捶衣棒,又瞅了瞅下跑得一身狼狈的吴富贵,眼里有怜惜之色。 可怜的,是挺尽心的,埋个棺给自己整这么狼狈,还得被他们追。 顿时,锄头砍刀收了一些。 吴富贵偷偷松了口气。 “伯元的闺女儿,”有人掰算关系,“这么说,人要是还在,得喊从云大爷一声舅公,喊凤兰嫂子一声表姑,小小年纪就没了,着实可惜。” “是是,那丫头小时候我见过,生得不错,就是说话迟,去府城那年都快三周了,还不会说话,也不爱和人玩耍,惯爱坐门槛边瞧树瞧蚂蚁的。” “对对,还爱看云……我也记得,是个怪丫头。” 大家伙挑着印象中的事说着,不免感叹光阴残忍,几年没消息,不想再听到,竟然已经是死讯了,还是早夭的憾事。 祝凤兰手中的捶衣棒没有搁下,瞅着吴富贵几人的眼里还有怀疑。 “谁知道他们说真的还是假的!走,棺椁埋哪儿了,领我们瞧瞧去!” 棺椁埋哪儿了? 吴富贵几人对视一眼,都有些苦哈哈。 他们还没埋呢,也不敢埋,这这——这诈尸了啊! 祝凤兰瞧出了点不对劲,当即厉声喝道,“你们这里头有鬼!少跟他们废话了,指不定嘴里就没一句老实的,乡亲们,咱们将人捆了,自个儿寻着去看看!” 吴富贵一行人瞪眼:…… 不是,他们怎么就不老实了? 双拳难敌四腿,几人挣扎也不顶事,很快,人就被胭脂镇的人捆在了一旁的龙眼树上。 这几人一路走来的痕迹也好寻,很快,祝凤兰一行人就寻到了几人丢棺椁的地方。 那儿,王蝉手中拿着块石头,好不容易才将棺椁破开了一个洞,仗着自己人小骨头细,从洞里挤了出来,坐在了棺椁上。 清晨的空气带着青草露水味道,湿润润的,满是生机。 不知什么时候,蒙蒙亮的天光跳出了日头,光从东边一路铺来,拂过山林,笼着山间的晨雾,不止是树叶,便是连草尖的每一粒水珠都染上了耀眼的光彩。 听到脚步声,王蝉转过身。 光影的色彩在她身上朦胧,好似绽开了蝉翼,薄薄又清透。 “乖乖!”祝凤兰几人停了脚步,瞧着棺椁上坐着的人有些出神。 这都不用去多问了,保准是他们胭脂镇的人! 无他,胭脂镇镇如其名,惯是会出美人。 十来岁的小姑娘伶仃细骨,一头乌发没有一分一毫的点缀,琼鼻杏眼,肤白胜雪,因着遭罪,面上带几分疲倦,然而,这却衬得眼睛更大了。 日光下,那黑白分明的眼里隐隐好似还有水光,无端添几分多情。 祝凤兰的心都瞧化了。 “是蝉丫头吗?”她几步走了过去,“好些年没见了,丫头都长这么大了,要不是听人说,表姑都认不出人来了。” “这都是怎么回事啊?”祝凤兰正想继续说什么,视线落在王蝉手中的石头上,目光一凛,连忙伸手去虚握。 “这这——” 只见上头有各样的伤口,石头钝磨的,木屑刺扎的。 祝凤兰心中怒火起,瞧了眼地上的棺椁。 好啊!这是要将人活埋了不成? 还是拐子瞒人耳目的法子? “你爹呢!”她急急地追问,“怎么没护着你。” 爹? 王蝉想着在棺里听到的话。 那时,她才有些意识,棺椁扛在路上,晃悠悠的让人想继续闭眼好眠,懵懵懂懂间,听着几个人艳羡秀才公,他们都说了,秀才公好艳福,马上就要进吴府了,府上张灯结彩,好不热闹。 “爹要嫁人了。”王蝉总结。 对,进吴府,嫁人呢。 “啥?”祝凤兰咋舌,啼笑皆非,“这男的哪里有嫁人的?蝉丫头你糊涂了?” 这话一出,顿时戳到了王蝉的伤心事。 她的眼睛本就被亮光激得难受,这会儿瞅着这合眼缘的婶子,听她亲昵的说话,鼻子酸涩了下,顿时,原先就水润的眼珠子有眼泪滚动了下来。 “表姑——”王蝉不见外地喊人,哑着嗓子,小模样委屈极了,“我好像真是傻了!” 祝凤兰瞪眼:“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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