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纯良的脾气夏天非常清楚,又臭又倔。
夏天记事以来,夏纯良还从没跟自己认认真真谈过一场话,处理夏天的事情,他要么是直接下命令,要么就是皮带伺候,简单粗暴。
好在夏天长大之后夏纯良还知道要顾及他的面子,轻易不会揍他了,取而代之的就是今天这样大发脾气。
晚上六点多,天还没有完全黑。
大概是习惯了上一世的灯火辉煌,夏天走在黑黢黢的大街上,感觉有些陌生。
夏纯良说不许他进家门可不是随便说说的,夏天都不记得自己在陈松家住过多少次了,不过他记得最长的记录是足足六天。
这一次,夏天决定一劳永逸解决这个问题——搬出去。
不过搬出去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如登天,尤其是在城里。
这个年代,房子可是稀缺品,要不是前二十年一些单位兴建了一批家属区,城里根本容不下这么多人。
就拿夏天现在住的房子来说,他们家房子是连杆厂建的,连杆厂算是这个年代地区里最红火的单位之一,所以格局、质量相比其他单位而言还算好的,不说别的,单说有独立厨房其他单位的房子就比不上。
但是房子总共就两个房间,以前小的时候还好,他和夏月能挤一个房间,长大后夏天就只能睡沙发了。
像夏天家这样的还算好,有些三世同堂的,还得把房间隔出来,一个房间当两个房甚至三个房来用。
所以想要搬出去,不是夏天有没有那个能力的问题,而是即便有能力也找不到住处的问题。
不过夏天知道,这种状况不出十年就会大大改善,而他只需要找个地方度过这十年时间就行,任何地方都可以。
不知不觉来到陈松家院门口,夏天驻足许久,始终无法鼓起勇气走进去。
陈松有个小他两岁的妹妹,上学的时候夏天就暗恋上了她。
上一世,陈杉原本是看不上夏天的,也就是夏月结婚的后一年,她怀了某位高干子弟的孩子,可那位高干子弟却没打算跟她结婚,因为害怕她就把这事儿告诉给了陈松。
陈松知道夏天喜欢自己妹妹,加上两人关系特别铁,就劝说让夏天来当接盘侠。
夏天没怎么考虑就答应了,然后没过多久就和陈杉结了婚。
虽然上一世陈杉老老实实跟了自己一辈子,也为自己生了个亲生儿子,但夏天总感觉陈杉的心不在自己这里。
其实重生过后夏天也想过来看看陈杉,可是他不敢,他怕自己再次看见陈杉会恨她。
这个点,夏天实在没地儿可去,最后咬了咬牙,走进院子喊了声“陈松”。
刚喊完陈松就答应了,紧跟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上传下来,陈松便出现在楼道口。
“被赶出来啦?”到底是铁兄弟,一见着夏天有气无力的样子,陈松就猜到了缘由。
“吃饭了没,去河边走走?”
陈松没应声,直接走出院门。
“呃~~那个~~陈杉~~”
夏天支支吾吾的,陈松“噗嗤”一声笑出来,“正复习呢!我说夏天儿,你连小海瘪子都不怕,怎么这么怕陈杉呢。”
“我怕什么,就是随口问问。”
“得了,全世界都知道你喜欢陈杉,也不知道她有啥好的。不过夏天儿,我不反对你跟我妹妹好,可这事儿你得自己办。而且你还得抓点儿紧,要不然等她考上大学,你就是开上吉普车也追不上了。”
夏天点点头,上一世陈杉在78年也就是今年落榜,但是在79年她考上了北京的大学。
直到陈杉坐上去往北京的火车,夏天也没有对她表白。
要不是她被搞大肚子被学校退回来,夏天根本没有跟她接触的机会。
“都说了就是随口问问。说正事儿,明天我就去居委会报到,到时候我爸肯定要跟我闹别扭。你知道哪儿有能住的地方没,我不想老跟他吵。”
“住我家呗,又不是没住过。”陈松漫不经心,不觉得这事儿还需要问自己。
“要是一天两天的我就不问了,我是打算跟我爸妈分开过。”
陈松停下脚步,“分家啊?至于吗?”
“唉,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那人脾气又倔心眼又小,还特爱面子,往后我上街摆摊,继续住家里肯定鸡犬不宁。所以干脆,我找个地方单过。你帮我想一想,有啥地方能住的吗?”
陈松终于认真起来,仔细想了想,最后摇头道:“没有。”
夏天苦笑一声,但是并不失望。
陈松和自己一块儿长大,两人对彼此非常了解,如果陈松知道有地方能住,那自己肯定也知道。
找陈松说这事儿,夏天也不过是说出来解解闷,并不真的指望他能帮自己解决。
“没事儿,我明天去居委会问问,我寻思工作不好找,找个地儿住应该难度不大。”
河水从城中穿过,即便是整个城市停歇,河水也从不停止流淌。
夏天看着那映衬着月光的波光粼粼,不由得一阵心潮澎湃。
时代的一粒沙尘落在每一个普通人身上就是一场大变局,如果不是跳脱出时代前进的轨迹,夏天也只会跟其他人一样,被埋没在汹涌的浪潮之中。
不过夏天并不想去当什么弄潮儿,他非常明白,只要掌握住政策的方向,他就能轻而易举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
晃荡了快三个钟头,两人沿着河边折返回来,陈松邀请夏天去他家住,夏天婉拒了。
他心想爸说的是去找刘常秀了就别进家门,他现在不是还没见刘常秀么。
回到家里,家人们已经睡去,王丽云照常在客厅里铺好了床,夏天随便洗漱一下便躺下休息了。
第二天一大早,夏天趁着家人还没醒来就先起了床。
他今天肯定要去找刘大妈,他不想一大早就为这事儿争吵。
早上没啥吃的,夏天就在厨房里用昨晚剩下的杂粮米饭搓了个饭团,中间夹了点他妈亲手腌的咸菜就出门了。
居委会离得不是很远,上了三台路往东走不到两里地,拐进清泉路就是。
清泉路往北会钻进一条隧道,隧道上面是火车钢轨,过了隧道便是去往曹家垱镇的县道。
出了隧道之后沿着县道往曹家垱方向走差不多半里路,有一座破庙。
其实在“大运动”之前这庙并不破,不仅不破,还香火鼎盛,后来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庙被砸了,也不允许人们去上香了。
久而久之,这座庙就渐渐被人遗忘,要不是夏天来居委会无意瞟见那条隧道,他也想不起来。
此时居委会大门还紧紧关着,夏天估计就算上班了他们也得磨蹭一会儿,就决定去破庙看一看。
夏天还记得上一次去这座庙还是六岁的时候爷爷奶奶带自己去的,当时奶奶还在庙里为自己求了道平安符,直到现在他都藏在自己枕头里面。
后来“小兵”们砸庙的时候他和陈松也去看过热闹,从那之后,夏天就再也没进过那条隧道。
桥隧道并不长,顶多五十米,夏天发现里面很干净,这是有人和车经常出入的证明。
走出隧道之后,他看见一条坑坑洼洼的石子路,一旁是山坡、另一旁是河道。
六月天的河水很丰盈,潺潺流过的河水也很清澈,一边走着路一边看着绿莹莹的河水,夏天差一点就忍不住一头扎进去。
好在他很快被出现在视线里的破庙吸引住注意力,他赶紧疾步走过去。
不多时,夏天便来到破庙门前。
庙就在路旁,沿大路旁的小路往上爬不到五十米就是,据说这庙是明代修建的,民国时期修这条大路时为了保住这座庙,还特意绕远了一段路。
庙的占地并不大,夏天转了一圈,整个地基最多两百来平,庙宇只占了一小半。
当年烧剩下的大香炉还摆在大门口,庙的墙上也贴着各式各样的大字报,庙门已经不见了,屋顶也是千疮百孔。
进门之后,夏天闻到一股刺鼻的尿骚味,四面墙上到处都是当年火烧的痕迹,唯有中间那座曾经摆放菩萨像的石头台子抵抗住了天灾人祸,还岿然屹立在那里。
总的来说,现在的庙只剩下四面墙和一个破屋顶,还有中间那个石头台子。
站在里面感叹一会儿后,夏天失去了好奇心,就打算原路返回。
谁知刚走上那条小路,他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主意。
庙离三台路不是很远,走路最多半个钟头就能到,而且这里安静,没人住,不就是一个绝佳的住处吗?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一阵兴奋,决定待会儿就问一问刘大妈。
回到居委会,大门已经打开,还没走进大门,夏天就听见院子里和楼上传来嘈杂的说话声。
在门卫室问了一下,夏天便按照指示来到居委会二楼,在其中一间办公室找到了刘大妈。
此时刘常秀的面前站着四五个人,全都气势汹汹的,夏天驻足听了一会儿,才知道这几人都是来问工作的。
夏天也不着急,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
他听见刘大妈给他们介绍了不少工作,但都是一些摆摊、扫街、拉车之类的活计,显然,这几人和重生之前的自己一样,不仅认为这些活计配不上自己的身份,还认为刘大妈是故意侮辱他们。
争论一番后,始终也得不到好结果,几个人只好悻悻然离去。
等他们离去之后,夏天便来到刘常秀桌子跟前。
一大清早就被几个能给自己当儿子的人训了一顿,刘常秀不仅委屈也很心累,看见夏天,她不耐烦地摘下眼镜,叹道:“夏天,刚才你应该也听到了,活儿就那么些,我尽力啦,你们不满意我也没办法。”
夏天撇了撇办公室里的其他人,这间办公室除了刘常秀还有三名工作人员,每人桌前都围了好几个人。
“呵呵,刘大妈,我是来报到的,摆茶水摊的活儿,我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