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夏天睡到自然醒。
昨天在国营饭店吃饭的时候他跟陈松说好了,他得尽快把茶水摊支起来,今天还得置办点东西,就不去陈松家了。
陈松无所谓,只说自己得空就去看他。
从板车上爬起来后,夏天走出破庙伸了个懒腰。
大夏天的,大上午就能感受到太阳的火热,好在周围的山替他遮去了不少阳光,相比而言,破庙这儿还算凉爽。
胡乱用褂子抹了把脸,夏天便朝城里走去。
今天要买的东西不是很多,两条车胎、一条水管,只要把水接下来,他打算明天就开始正式摆摊。
买回必备的东西后,夏天就开始忙活起来。
竹子是昨天砍下来现成的,用细一点的竹子捅破竹节,砍来树杈当作支撑架,没有铁丝他就削竹皮当绳子,把水引到崖坎边后,再用买来的水管上下接通。
一直忙活到下午日头正盛,夏天终于成功把水引到破庙屋后。
看着源源不断的小细流,夏天有种难得的成就感。
就着这股成就感,夏天再接再厉,午饭也不吃,把板车钉了钉,再安上车胎。
反正也没打算拉多重,虽然板车有些晃荡,但勉强能用了。
跟着,夏天给水壶接上水,连着烧开两壶,放上陈松从家里薅来的茶叶,再把茶碗啥的都摆上板车。
乍一瞧上去,嘿,还真有模有样的。
一天忙活下来,夏天就喝了点儿水,做好晚饭吃的时候,他忍不住上下打量一番。
虽说这个“家”还不成样子,但明天自己就正式挣钱了,等自己开始往兜里装钱的时候,再一点一点把这个“家”修补起来。
这种无拘无束、所有努力都是为了自己的生活,夏天向往了太久,想想他都激动不已。
大碗茶这个东西,这个年代很多,不用特别去了解就能弄明白其中的运作模式。
比如说一天当中什么时候喝茶的人多,自然是中午饭和晚饭之间。
一般来说,只有赶路的人或者办事的人才会喝大碗茶解渴。
不管什么年代,人们出门都会自己带点儿茶水,等他们喝完了自己的茶水才会想着花钱买茶喝。
而晚上,没有现在那些饭馆夜宵摊,人们基本都归屋了,喝茶的人更少。
所以,摆茶水摊不用起太早,收摊也不用太晚。
另外,有些办事儿的会在茶水摊上坐一坐,如果有事儿要谈,还会聊上一会儿。
想要用茶水摊挣钱,就得从这样的人身上着手。
其实这几天夏天上街置办东西的时候也特地留意过,市面上的茶水摊不少,但就是相隔不到一条街的两个茶水摊,也有一个生意好一个生意不好。
如果细心去观察,你就会发现生意好的茶水摊往往很安静,而生意不好的,摊主都非常卖力地热情吆喝。
为啥会这样,夏天分析过:
赶路的人图方便,不想跟你搭话,他们给钱喝茶就走,你太热情会耽误他们的时间。
而办事聊天的人图安静,熟人聊天,一般情况下不会喜欢陌生人打扰,如果谈的还是私密事儿,他们就更不愿意被别人听见。
有了大概的了解,夏天心里就有了底,这一晚上,他睡得相当踏实。
第二天,一大早夏天就爬起来。
板车得上路,他得把下山的路简单处理一下。
也不用多花功夫,只是把大一点的石头挖走,高一点的坎填平,窄一点的路加宽,能让板车下来就行。
忙完感觉肚子有点饿的时候,夏天就出发了。
路过居委会,他上楼跟刘常秀打了声招呼,然后找到最近的修车摊把车胎打上气,这一天的摆摊生活就正式开启。
三台路从街头到街尾,加上路口一共也就八百多米,可就是这么来回一公里半的地面儿,摆摊的足有七八个,包括夏天在内,光茶水摊就有三个。
夏天拉着板车来到指定的位置,却发现陈松早早地就等在那里。
“我说夏天儿,这日头都上三杆子了你才来,敢情你就是这么挣钱的?”
夏天不急不忙支好板车,再挂上自制的招牌,笑道:“起早有啥用,你看看这大街上,除了你谁还等着茶水喝啊。”
“行,算你嘴硬,我今天就要看看你是怎么挣钱的。”
“好说啊,一碗茶2分钱,你喝不喝,喝就掏钱,不喝一边儿去,别拦着我做生意。”
“好,给你开个张,呐~~”陈松摇摇头,从兜里掏出一叠钞票,选出一张分票拍在板车上。
不拍还不要紧,陈松这么一拍,顿时振起来一阵灰尘。
夏天见状赶紧把钱收起来,随后起身就要轰陈松,“你小子故意捣乱是吧,赶紧滚~”
陈松指着夏天准备倒茶的碗,“我茶还没喝呢~”
“要喝回家喝去,别给我添乱~”一边说着,夏天一脚把陈松踹走了。
陈松骂骂咧咧离开后,夏天便静静等待起来。
然而一天下来,夏天才卖出去四碗茶,连一毛钱都没卖到。
拉着板车回到庙里,多少有些失落,白天他也看过其他两个茶水摊,虽然生意也不咋地,但明显好过自己。
不过失落归失落,活儿还得干。
吃过晚饭还有些时间,他便扛起锄头去了大路旁。
路还得继续修,散煤还得一点儿一点儿挑上来,一天肯定是干不完的,但是一天干一点儿迟早也能干完。
接下来的几天,夏天都是白天摆摊儿晚上干活。
摆摊的生意倒是比第一天稍稍转好,可每天的营业额最多也就是两三毛。
这天星期六,夏天照常出摊。
此前他因为舍不得喝茶,喝水都是直接带的凉水,那凉水冰凉甘冽,夏天自然不觉得有什么。
可是今天,他忽然想尝尝自己的茶,想看看生意不好是不是因为自己的茶出了问题。
结果一尝之下夏天傻眼了。
茶倒是正常的茶,喝不出坏也喝不出好,可那温温的茶水根本喝不出解渴的味道。
此时正值盛夏,夏天知道大热的天人们都爱喝点儿凉的,所以他特意头天晚上烧好茶,凉一夜后再拿出去卖。
可是这样的温度,甭管放多久都是温温的,再加上上午的太阳晒一晒,凉水也变成温水了。
上一世夏天倒是经常听中医说喝温水好,可是人们就爱大热天喝点儿冰凉的。
找到原因后夏天立马就有了主意。
这个年代冰柜冰箱还不普及,就是普及破庙那地方也没法儿用。
不过他从山上接下来的水就冰凉透顶,不就是天然的冰箱么。
正所谓举一反三,搞清楚人们夏天想来点儿凉的后,各种思路就源源不断涌进他的脑子里。
干脆,他把摊收了,赶紧朝自己家跑去。
这个时间点,爹妈夏月都上班了,家里肯定没人。
夏天回到家中,把自己用的被褥抱了出来,还顺手薅了点儿茶叶。
临出门的时候夏天忽然想起什么,又跑进去拿了几身衣服出来。
紧跟着,他拉上板车回到庙里,把之前剩的那点竹子给剖开,编了个简单的竹帘。
竹帘很粗糙,但勉强能遮日头。
编竹帘的同时,他接了一桶凉水,把水壶里的茶倒进另一个水桶,然后把装茶的水桶直接浸在装水的桶里。
第二天,他把已经冰凉的茶水倒进水壶里,然后用棉被捂住水壶。
来到摆摊地点,他迅速支好茶摊,把遮阳的竹帘架起来,又换上新的招牌。
昨天下午他除了编竹帘之外,还顺手把招牌给改了。
也没大改,就是把昨天的“茶水”两个字换成了“凉茶”。
结果夏天的摊刚支上没多久就迎来第一位客人。
那人冲着招牌看了片刻,问道:“凉茶?凉的?”
夏天赶紧给倒上一碗,笑道:“绝对凉!”
那人将信将疑喝了一口,眼睛顿时瞪得老大,接着一口气把茶喝了个精光。
喝完他还不过瘾,把茶碗往板车上一拍,“爽!再来一碗!”
“好嘞!”夏天喜笑颜开。
两碗喝完,那人又递上来一个水壶,让夏天给装满,这一单生意,夏天就卖出去8分钱。
这之后,彻底打破了夏天认为上午没人喝茶的认知,他的茶水摊前甚至排上了小队,还没到吃午饭的时间,两大壶茶加上烧水壶里的,一滴都没剩下。
收好摊回去的路上,夏天细细揣摩了一下。
前后生意的差别之大,着实让他惊讶,而之所以差别这么大,肯定是因为他做出的改变。
可是是什么改变能引起这么大的反响呢,夏天琢磨是那块招牌,是招牌上的那个“凉”字让原本没打算喝茶的人产生了喝茶的欲望。
另外,是自己的“产品”名副其实,人们被“凉”字吸引过来,发现喝的的确是凉茶,才会产生好的口碑,如果发现挂羊头卖狗肉,那生意也不会这样好。
于是头一回的,夏天心里有了“营销”的概念。
回到庙里把揉成一堆的钱散开来数了数,一共卖出去二十多碗茶,挣了4毛6分钱。
按这个效率的话,再加一倍的量也完全能卖出去,算下来一天能卖将近1块钱,一个月就是将近三十块。
三十块什么概念,夏天他爸的工资是三十四块八,他妈的工资是三十一块,他妹最少,二十一块六。
当然,这样的“营业额”只能算最热的这两三个月,气温降下来后就不一定这么多。
不过仍然,这样的数字拿出去也够吹一阵了。
算完账,夏天忍不住一阵激动,起码最近这两个月自己不愁吃不愁喝啦。
时间尚早,夏天决定去供销社再买几个水壶水桶。
到了供销社经过一番思考,他买了一个大脚盆、两个水桶和四个水壶。
脚盆和两个水桶用来“冰镇”茶水,水壶本身就有保温功能,加上棉被,完全够用。
买完这些夏天点了点手里剩余的钞票,加上之前花掉的,现在只剩三块多。
不过此时夏天一点儿都不着急,他相信用不了几天那些钱就会全部回来,还会带回来更多的。
随后的两天,夏天每天都带出去六个水壶外加一个烧水壶的茶水,而每次回来所有水壶都空空如也。
两天下来,夏天就回本将近两块钱。
手头有了钱,心里头就不慌,今天是礼拜天,夏天只准备了半天的茶水,卖完就早早收了摊。
陈松说明天他去城关镇报到,夏天决定给他践践行。
随便用凉水冲了冲,换了身干净衣服,夏天就出发了。
考虑到陈杉可能在复习,夏天没有像往常那样站在院子里大叫,而是跑上楼敲了敲门。
陈松懒洋洋拉开门,一见是夏天立马就精神了。
“你小子啥时候学会敲门啦?我还以为是陈杉同学呢。”
“陈杉还在复习?”
陈松点点头,还特意压低了声音,“离考试不到一个月了,小妮子紧张得很。”
夏天摸了摸后脑勺,一侧身钻进门来,特意坐在能看见陈杉的椅子上。
“杉杉,这么用功哩?”他故意用一副不经意的语气问道。
陈杉扭过头,脸上疲态尽显,“是夏天哥呀。”说完立马又把头转回去。
陈杉跟夏天说话总带着笑脸,说话也都是客客气气的,虽然不讨人厌,可总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
“杉杉,别太辛苦,一个高考而已,保持平常心就行啦。”
这回陈杉没有回头,可声音还是那么客气,“嗯,我知道。”
“要不咱们去南湖公园散散心去,劳逸结合嘛,晚上我请你去国营饭店吃饭?”
陈杉抬起头来叹了口气,似乎在极力缓和自己的心情,片刻后她起身朝房门口走过来。
夏天还以为她答应了,哪儿知道陈杉走到房门口就停下来,然后冲夏天笑道:“你跟我哥去吧,我就不去了。”
依然,还是那样客客气气的语气和笑容,但是陈杉反手把房门给关上了。
陈松见状“噗嗤”一声差点儿笑出声来,待里面的脚步声远去后他轻声嘲笑道:“热脸贴冷屁股上了吧,我都跟你说了,这妮子脾气臭,还挺清高,我真不知道她有啥好的。”
夏天没好气的一挥手,“一边儿去,这就是正常的革命同志间的关心,没你想的那么龌龊。”
“嘿嘿嘿嘿,好,我龌龊。那走吧,带我去南湖公园散心去。”
夏天一拍双腿站起来,依依不舍地冲陈杉房门瞥了瞥,随后就跟陈松走出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