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常秀黑着脸，气冲冲走过来。
“夏天儿，我可蹲你好几天了啊，你跑哪儿去啦？”
刘常秀的语气和神色跟往常大不相同，夏天猜测是为了徐二妮这事儿。
“大妈，谁惹您生气啦？”
“还能有谁？我问你，她怎么回事儿？还有，你自己不出摊儿，跑哪儿去啦？”刘常秀指着徐二妮问。
夏天知道，这些年虽然各地政府都在想办法帮助待业青年就业，可那只是针对个人。
这个年代，大街上的广播还在大肆播放着“打击投机倒把”的口号，也还有不少人因为“投机倒把”罪被抓去劳改。
所以这件事儿只能自己人知道。
“嗨，大妈，这是我远房表妹，这不是家里没吃的了就投奔我们家来了，来了也不能白吃白喝吧，我就让她来给我帮帮忙。”夏天相信他爸他妈虽然生气，但这种会掉脑袋的事儿他们绝不会含糊，刘常秀应该还不知道二妮的真实身份。
“表妹也不行！表妹也算你雇人，这是资本主义！夏天，你这茶水摊我和居委会可都是担着责的，真要闹出事儿来，咱们一个都逃不掉，你明白吗？”
夏天无话可说，现在还没有真正进入改革开放，即使已经进入了，很长一段时间也对私营经济保持着保守的态度，甚至夏天还记得，在1979年，也就是明天，上面还明确规定“个体劳动不准雇工”。
正思考着怎么过去这一关，忽然展老头舞着拐杖就走了过来。
刘常秀不认识展老头儿，只以为是来喝茶的客人，就把板凳让了出去，还把夏天拉到一旁。
展老头儿一瞧，忙把拐杖拦了过去，“夏天，你干嘛去啊，我找你有事儿。”
夏天顿时灵机一动，心说展老头儿能不能帮自己过了这一关？
于是他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说道：“老爷子，这位是我们居委会刘大妈，我让我表妹摆摊这事儿让她知道了，这不正要批评我吗。”
老爷子闻言立马站起身来，看向刘常秀，“这位~~大妹子，他表妹帮他看会儿摊，有什么问题吗？为啥要批评他？”
刘常秀看着老爷子穿戴有模有样，像是个斯文人，就客气地回答说：“老同志，这是我们居委会内部的事儿，您就别多管啦。”
老爷子激动起来，“这怎么能是内部的事儿呢！这明明是你们和人民之间的事儿嘛！”
看着老头儿嗓门大起来，夏天这才想起他有心脏病，于是赶忙给刘常秀解释：“刘大妈，忘跟你说了，这位是展老爷子，以前在咱们地区干过纪委书记，现在住老干所。”
刘常秀顿时瞪大了眼睛，纪委书记？住老干所？这老头子气质倒像这么一回事儿，可是夏天这小子什么时候找了这么个靠山？
“哦，展书记，您好您好！”
刘常秀态度缓和下来，老爷子这边的嗓音也就低下来了，“你好你好！来来来，有什么问题我们坐下来好好说嘛！”
夏天茶摊上一共就两把板凳，老爷子跟刘大妈一人占了一把，他和陈松还有徐二妮就只能像岗哨一样站在他们身后，不少打算来喝茶的人更是一见这阵势就赶紧绕道走了。
“展书记，您也知道，我们对待资本主义的态度就是要扼杀在萌芽状态中，夏天这儿苗头不对，所以我得赶紧制止，要不然任其发展，后果不敢想象啊！”
展远国颇为欣赏地点点头，还不错，先扣帽子再语重心长，想必这位也是老做思想工作的。
只是可惜，从基层爬到省里，老子干的就是思想工作，这回你遇到对手了！
“嗯！嗯！你说得很对，资本主义就是社会的毒瘤，绝不允许出现在我们的国家。可是大妹子，夏天把自己的茶水摊借给他表妹挣钱，这怎么能算资本主义呢！”
一句话说完，夏天立马在心里叫了声“好！”，不愧是当大官儿的，这手转移矛盾玩儿得真漂亮。
不等刘常秀反驳，展远国冲她压了压手，“再者说了，今年3月份，国务院在报告中明确指出：为了方便群众生活，并解决一部分人的就业问题，可以根据实际情况在城镇恢复和发展一部分个体经济。这里面提到的一部分人不就是夏天还有他表妹这样的人么？”
帽子扣完，接下来就该语重心长了。
“大妹子，我们在做群众工作的时候切忌一刀切，要根据实际情况来做判断。比方这位小姑娘，你有没有问过她具体的情况？”
刘常秀傻眼了，她还真没仔细问过徐二妮，只是看见每天放板车的人从夏天变成了徐二妮。
展远国一看刘常秀的表情就知道被自己猜中了，便接着说：“没有吧！我就问过，她每天早上10点从夏天手里接过茶水摊，下午两三点就能回家。这期间，夏天把收入所得分一半儿给她，还包她一顿中午饭。这之外的准备工作、拉板车、买煤买材料，她一概不管。你见过这样的资本家吗？我看呐，这充其量就是一家子经营的个体经济。”
刘常秀还想解释，展远国却不给她机会，“这样吧，你要是怕有人找你麻烦，就跟他说去找我。咱们为老百姓办事儿的，不能太过担心脑袋上那顶帽子，得多考虑考虑老百姓实际问题，还得多研究研究上头的政策！”
刘常秀苦笑一声，得，这套道理都搬出来了，还能说啥，只要你老头儿子肯背锅就行。
“好吧，那展书记，真要有人问起这事儿，您得帮我撑腰！还有夏天儿，虽然不能算你走资本主义路线，但是你还是得经常出出摊儿，要不然我真没法儿向上面交待。”
夏天还沉浸在对展老头儿的佩服中，一听这话赶紧点头，“放心放心，往后我肯定常出摊儿。”
无奈之下，刘常秀起身冲几个人打量一遍，最后朝居委会方向走去。
夏天目送刘常秀离开，跟着又看向展远国。
往常的时候，两人只是聊一些家长里短，没怎么聊过政策的事儿，这回无论是展远国展现出来的姿态还是说出来的话，都跟以前那副老顽童的样子大不相同。
正打量着，忽地展老头儿一跺拐杖，嚷道：“看什么看，赶紧给我来碗茶，我有正事儿跟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