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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风物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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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木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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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朦胧胧的睡梦中,那旖旎的回忆浮了上来。 绝世姿容的女子红唇轻启,腰肢微微摆动,最初,她亦有些生疏,却渐渐有了某种欲感。 潮湿的雨夜,发胀的冲动。 可当被窝里那具身体再次贴过来,顾经年忽意识到了这次来的并非苗春娘。 他怀里的人瘦瘦小小的,像一只野蛮的小兽,不管不顾地只想贴在他的心口,之后就没有更多的动作,任两颗心以同样的频率跳动。 是缨摇。 说不上为什么,顾经年放松了下来。 杂念渐消,他的呼吸也变得缓慢,脑海中的旖旎渐息,浮起的是一幅纯粹而干净的画面,似乎是天空。 他翱翔于云朵之间,隐隐望到远处有两座高山,看不清楚,却能给人一种“家乡”的亲近感。 平生,他还是第一次有过这种感受,于是眷恋得不愿醒来。 这一觉睡得很安稳。 等顾经年再醒来,怀中还残存着一点温热,缨摇却已经不在了。 他心想,昨夜梦到的或许是缨摇心里的家乡,沃野的两座宝山,通过某种联结出现在自己的记忋中。 有故乡可以思念,还挺好的。 透过窗纸,能看到天气晴朗,午后的阳光正好。 榻边的矮几上放着一个木匣子,木质特别,捧在手里,很重。 这是麻师从凤娘屋中偷来的,也许会有顾经年一直在找寻的答案。 他打开木匣,映入眼帘的是一段红绸。 拿起来一看,入手质感丝滑,但不冰,在秋日寒凉中反而有股暖意,展开才知那是一套女子的亵衣,似还带着主人身上的体温,虽然这明显不可能。 肚兜上绣的是一只大鸟,羽毛很漂亮,气质很高傲,栩栩如生,顾经年从未见过这样的鸟,说不出它的名字,只能明确地感受到这是凤娘的东西。 他将它放在一边,看匣子里别的东西。 有一本缝装的小册子,翻开来,上面是娟秀的字迹。 “六月三,搬至北市,试试学凡人过活。对街酒铺老妪甚是可恶,假意帮手,偷走铜锣一支,遣高长竿取回,溺其酒中,惩戒之。” 顾经年翻了一页,见六月四日,凤娘记的内容很少,只有一句。 “可恶,高长竿不肯交出铜锣,亦不演杂技,唯愿收钱,随他。” 看来这是凤娘的日记了。 她为笼人掌管情报,日记里想必会有许多隐秘之事,顾经年遂一页页往下翻。 “六月九,今入十钱,炎大炎二烧毁戏台出钱七百,老黑烫伤人出钱一千,余账不计,甚烦。” “六月十八,何必学凡人过活,遣高长竿取城南富户万钱。” “钩子多管闲事,可恶,出钱一万。” “七月三,贷十万钱,往后随药渣自生自灭,皆笨,无药可救。随许娘子学琴,陶冶心性,出钱八千。” “……” 顾经年看了许久,大概明白过来,凤娘这日记,是一点都不记情报,只管发泄心情,出现最多的词就是“可恶”与“甚烦”,与平时看起来那笑吟吟的样子完全不同。 他没了耐心,干脆略过了好几年的琐事,翻到后面,直接找到他去见凤娘那天。 “九月七,树翁介绍生意,入三万钱,见人与彘杂合所生之子,品相甚佳。” “九月八,老贼之狸奴咬雀儿一只,可恶。” “九月九,近来差遣之琐事愈多,甚烦。另,三月未学琴,许娘子竟不退钱。” 再往后翻,竟然没有了。 看来凤娘一忙起来就没心情写日记。 顾经年眉头微蹙,喃喃了一个字。 “彘?” 这是他从凤娘日记里得到的唯一线索,可他却没听说过夷海有哪个异族名为“彘”。 继续翻看匣子。 有一个白色的瓷瓶,顾经年将瓶中之物倒在手掌上,是几个啃得干干净净的果核,不知为何要这么精心保存着。 剩下的,便是他给的三颗珍珠、几件名贵的首饰,与一个首饰盒,材质似木非木,似铁非铁,挂着个黑色的小锁锁着。 顾经年拿出匕首,试着撬开它,匕首却没能留下一道划痕。 他又去找了劈柴的大斧,狠狠砸下,“咔”的一声,斧柄断裂,那首饰盒却丝毫未损。 又试了各种办法,却始终拿这个小盒子没办法,看起来只有找到钥匙才能打开。 顾经年遂把一应物件收好,恨不得立即回崇经书院向宋璋请教彘人之事。 但他还记得答应了武定侯今日会上门拜会。 打开屋门,便听到院外的女子声音。 是顾采薇身边另一个丫鬟梨儿正在与宗氏遣来的两个美婢争吵。 “便是你们把杏儿骂哭的?连四娘都不曾说过重话,你们倒是好胆。” “我们怎么骂杏儿了,分明是她把我们赶出去,到现在我们都没能进去……公子。” 顾经年出了院门,道:“我要去武定侯府,你们备些礼物,再给我拿套衣服。” 他以前甚少吩咐下人做事,今日一开口却很有主人的气势,两个美婢连忙去请示宗氏备礼之事,梨儿则去拿了衣裳给他换上,又把旧衣裳抱回陆宅去洗。 银杏树上又停留了几只麻雀儿,叽叽喳喳。 顾经年穿了一身白衣,带了几件礼物,依约去了武定侯府。 时近黄昏,郑三娘刚到侧门外等候,就见少年骑马而来,风采不凡,不由点了点头,接着心中又叹息,可惜是个私生的,哪怕称是庶子,也是委屈自家姑娘了。 “顾公子来了,侯爷刚下衙,正在更衣,请公子在二堂稍坐,已备好了酒菜。” “听闻武定侯致仕多年,还要上衙?” “侯爷近来暂领御前左军。” 顾经年心念一动,还想再问,郑三娘却已不说话,在前引路。 到了内堂,只见主客分案而坐,案几上已摆满了精致的菜肴,武定侯好享受,府中有好厨子,常有美食,这是京中出了名的。 顾经年落座,没多久,沈季螭便到了。 “别起来。” 龙行虎步地进了内堂,眼见顾经年准备起身行礼,沈季螭随意地摆了摆手,道:“就坐着吧,讲虚礼没甚意思,今日只说实在的。 “侯爷是长辈,我当行礼。” 沈季螭先是挥退下人,没有急着开口,不紧不慢地夹了几口菜吃,一派自在模样。 “今日这秋葵做得稍咸了些,水晶肘子还不错……你既当我是长辈,说句实话,为何要退婚?” 顾经年道:“侯爷与家父皆军中名宿,我担心两家联姻会受猜忌。” “不错,开平司查你爹,我最初也有这种担心,因此同意退婚。”沈季螭不等他说完,接过了谈话的主导权,道:“但我已见过陛下,陛下是圣明之君,断无这等猜忌,你可以不必顾虑。” “那万春宫……” “结案了。”沈季螭道:“南衙递的卷宗说得很清楚,今日陛下已下诏依此了结,你不必再担忧,过阵子你爹也会回京,封侯,拜兵部尚书。” 在顾经年看来,就此结案实在是草率。 但朝廷不愿擅动边境大将的态度摆出来,可见要的是安稳,不容再起波澜。 沈季螭不想在这案子上多谈,手一挥,表示话题过去了。 “既然这是你退婚的理由,现今事情了结,等你爹回京了,这桩婚约还是再续上。” 顾经年道:“恐怕不妥,对侯府的声誉……” “我最不缺的就是声誉!” 沈季螭不喜欢听任何虚与委蛇的废话,再次强势地打断了顾经年的委婉之言。 “你就直说,是否不想娶我女儿?理由又是为何?” 他直率到让人有些为难。 顾经年沉吟道:“侯爷可否相告,为何想要嫁女于我?” 沈季螭一笑,指了指顾经年又指了指自己,道:“你我心里明白。” 他也不打哑谜,道:“我打算早点抱个外孙,看来看去,觉得外孙有些像你也不错。” “侯爷知道我是何样人?” “否则我看中你是个私生子吗?” 顾经年道:“那侯爷可知我母族……” “别一直问我。”沈季螭道:“先回答我的问题。” 他的坦率终于也影响了顾经年。 “好,实话与侯爷说,我并不想娶令嫒,我想找到母族,去过些平常生活。” 沈季螭端着酒杯,摇头道:“你哪有母族啊?” “我没有母族?” “你爹俘虏你生母时就在我麾下,我岂能不知?你生母并没有甚族人。”沈季螭一饮而尽杯中酒,“再说何谓平常生活?我教你,过好日子,少想些没用的。” 若早一日听这些话,顾经年也许就信了。 他不想放弃这个能亲口问沈季螭的机会,思忖之后,开了口。 “既如此,敢问侯爷,可有听说过"彘"?” 沈季螭正在倒酒,闻言动作一滞,抬头看了顾经年一眼,意外于他竟连这都打听到了。 接着,他轻笑一声,像有些讥嘲。 “你想与彘人一样"平常生活"?你可知为何除了《风物志》,彘人少有记载?” “敢请侯爷请教。” “因为,”沈季螭顿了顿,微微叹息,“一直以来,彘人是用来吃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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