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芒最后看了这个变化极大的城主府一眼，通天诀运转，便如暗夜猫兽，自阁楼之上轻飘飘落入一条漆黑的小巷，又借由墙边阴影，向远处烛火缭绕之处而去。
还没出次华街，便看到有个人倚坐在一处黑暗的墙根之下。
这种姿势，苏芒可太熟悉了，他刚穿越而来时，就是这个姿势，面前还摆这个破碗，碗里还有两三文铜钱。
若非修士的眼神比常人好些，他几乎便要错过。
“席阳舒？”
听到自己的名字，墙角那人浑身哆嗦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来，月光将他的面孔照得清晰分明起来，正是城主府二公子，席振二子，席阳舒。
刚刚还以为在城主府之中作威作福的人，现在竟然就以一个乞丐的姿态出现在这里，饶是苏芒也不得不有些震惊了。
那人藏在暗影中的脸微微扬起一瞬，看向苏芒的时候却只有空洞，而后又沉默的埋下脸去。
苏芒一愣，后知后觉地抬手摸上脸上那道狰狞的伤疤，还蹭了些许深黄色的粉来，此时天色又实在太暗，就算席阳舒知道他长相，竟也一时没有认出来。
他想了想，自怀中抽出一张精致的半脸面具来，这还是他们去收粮的路上，二狗自掏腰包买来的。
可能是穷怕了，二狗现在对金银有一种狂热的偏好，连这个面具之上也是用金银丝线勾勒，面具边缘还有金箔包裹，面具上工笔细细绘出一只展翅欲飞的鸟，十足精致。
苏芒本来不想要，看着太张扬了些，二狗却无论如何都要送他：“我银钱都付了，你若是不要我就扔了。”
他也只能无奈接下，但揣进怀里就没准备再戴，此时竟然意外有了用处。
苏芒自忖自己与席阳舒的关系实在算不得好，还是不要暴露身份了。
再开口已是压低嗓音换了副熟稔的语气：“阳舒，可是城主府发生了什么事？”
“城主府？”
席阳舒茫然地喃喃了一声，才像是终于从一场长久的梦中醒来，声音中透着些久未言语的滞涩：“城主府不是还好好的在那里吗？”
苏芒皱了皱眉：“那你为何在此处？怎么不回城主府去？”
席阳舒缓缓抬起头来看了苏芒一眼：“回？城主府又不是我席家的，我回哪去？”
苏芒以手支颐，将面具推开一个小角度，静静看着桌对面的席阳舒如饿狗一般狼吞虎咽。
席阳舒一直自诩风度翩翩佳公子，在城主府之时出入必着一身精致白袍，折扇轻摇，鬓角发丝吹拂，配上他令人如沐春风的做派，也还算是人模狗样。
此时却满身脏污，上好的白袍糊满了黑色黄色的泥土，下摆不知被什么扯烂，像烂菜叶一般挂在身上，头发蓬乱如鸡窝，脸上已经饿得能看出其下骨头。
一边吃着饭，一边自身上散发出某种不知是臭还是什么气味。
这家名为清运的酒楼开在次华街，来往招待皆是有些修为在身的修士，楼中青烟袅袅，一侧还有绿衣文士搁这一道纱帘抚琴，琴音如流水散开。
苏芒带着这幅尊容的席阳舒，刚在门口站定，就有小二捏着鼻子表情嫌弃地来赶人。
他显然是认识席阳舒的：“席二公子，跟你说了我们清运酒楼不伺候您这等臭泥沟爬出来的公子，上次给你剩饭的时候也说了那是最后一次，你怎么又来了？”
小二的声音压的低，但清运酒楼之中往来的都是修士，耳力都比常人好上许多，所以很快便有看热闹的眼神转过来。
小二感受到目光，向一旁两个身着黑衣的打手使了个颜色，自己便又换了副笑脸来迎苏芒：“这位可要来我清运用些晚饭？”
一旁两个打手已经沉默着走上前，将席阳舒如小鸡一般提起，就要拖着他往旁边无人处的小巷里去，看样子这次是不准备给他剩饭，而是要给他些老拳吃吃了。
“班、班望！你说要请我吃饭的！”席阳舒惊慌地挣动着，头死命转向苏芒的方向，惊恐地叫喊出声。
苏芒冲小二点点头，缓声道：“我有些事情要与这位二公子谈一谈，还请行个方便。”
小二打量苏芒一眼，试探道：“我们酒楼之内皆是修士，若让这席二公子进去，怕会搅扰其中贵客。”
苏芒道：“我也是修士，不如给我们找一雅间，不会让他打扰其他人。”
小二的表情有些犹豫起来，他刚刚的话便是想试探面前之人身份，若只是凡人，让打手一同丢出去便是，但若是修士，就有些不好办了。
为难道：“这位修士，我们清运酒楼做的便是个雅致的生意，席二公子这幅尊容实在是……就算不计较其他，就这一身气味，进去的路上也要打扰其他客人。”
席阳舒在一旁亲耳听着这小二对自己的评价，尤其这小二此时并无鄙夷之态，只是蹙着眉正正经经地说话，显然并非有什么成见，而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令他一张饿得焦黄的脸涨成了紫红色，恨不得就此离去，烂死在某个阴沟小巷，也好过直面自己现在落魄之态。
苏芒笑道：“你给我们安排个雅间，告诉我位置在哪就行，不会叫你难做。”
小二将信将疑地看了苏芒一眼，还是同意了：“且容我为修士操持。”
不消片刻，小二就重新跑出来，将一块木牌递给苏芒，又用手指了个方向：“寒梅雅间，五楼正中间那个便是。”
苏芒扬起头，天色太晚，小二所指之处又极高，连他都有些看不清晰。
但不影响。
苏芒抬手欲要揪起席阳舒衣领，但闻着席阳舒身上那股子味道也迟疑了，最后还是自怀中掏出匕首，用刀尖将人挑起来。
周身通天诀轮转，真气自脚下而生，而后脚尖一点，整个人便如飞鸟般跃入空中，带在身后的席阳舒如一面破破烂烂的旗帜，迎风晃晃悠悠地招展。
“啊！”席阳舒惊叫出声。
“啊！”小二和两个打手被苏芒这迥异的上楼方式也是吓了一跳。
便是楼中那些个正在吃饭的修士，也有许多人自刚刚就在关注门外这几人，想看看苏芒如何不惹他们嫌恶地将席阳舒带进来。
没想到苏芒竟直接飞身而上。
清运酒楼之中不少是太和派的修士，不少修为还不低，但他们也未曾见过这样漂亮的身法，更别提手中还带着个席阳舒大活人。
一时之间，不少人开始窃窃私语这是哪位邪道的名家弟子来上虞城看热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