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载坖再见谭纶时，玉熙宫的嘉靖也在见一个人。
陆炳从浙江回来了，还不是空着手回来的，带着好几个大箱子，箱子上都贴着封条。
“陛下，这些是沈一石的账册。”陆炳面色凝重地禀报道，“抄没沈一石家财，仅得三千两银子，其作坊所余生丝，至多只能织出一万匹丝绸。”
坐于蒲团之上的嘉靖帝闻言大惊，失色道：“什么？竟只有这么点？”
“千真万确！”陆炳继续禀道，“臣已仔细查过，沈一石并未转移财产，所有账目，皆在此箱中账册之上。”
嘉靖帝面色阴沉如水，沉声道：“怎么可能只有这么点？他不是江南首富吗？”
说着，他起身走下蒲团，来到那些箱子前。陆炳连忙打开了箱子，嘉靖拿起账本就开始看。当他看完那本总账本时，额头青筋暴起：“这么多年，浙江那边上上下下，除了胡宗宪，无人不贪。那么多钱，都被他们贪污了！朕现在需要……军饷……还得去求他们？”
啪！
他猛地把账册摔在地上，愤怒得身躯微微颤抖。
陆炳连忙跪下，但是不发一言，他这会儿搞不清楚皇帝内心真实想法。
这么多年，陛下难道不知道严党贪污？他肯定知道。今天看了账册，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让陛下没想到，严党贪污了那么多。
那些钱本该是朝廷的，是陛下的。
“严嵩啊严嵩。”嘉靖眼中寒光闪过，朝着陆炳问，“严嵩知道这些吗？多少钱进入了他严家？”
似乎越想越气愤，他猝然拂袖：“浙江一隅，紧盯织造一局，二十载间，竟贪墨七八百万两白银！况两京十二省，盐茶铜铁瓷器棉纱之利，其贪腐总数，何可胜计？严嵩此首辅之位，坐得真乃"值"也！”
陆炳面色闪过纠结，低头沉思了下，拜道：
“陛下，我大明两京十三省，疆域广袤万里，子民数以百兆计，陛下承祖宗之基业，治大国犹如烹小鲜。”
“今年正月，鞑靼自河西渡冰河，侵扰山西，顺天府百万军民粮饷不继；二月，山东济南府遭逢饥荒；三月，京师亦陷饥馑；四月，山西再遭灾荒；五月，东川土司内乱频生；闰五月，江西流民叛乱，攻陷泰河，四川苗民亦起事，侵扰湖广之境。”
“本月之中，山西、陕西、宁夏又遭地震之灾，军民死伤无数。况东南沿海倭寇之患，已至决战之刻！国事如此艰难，若兴大狱，牵连内阁及六部九司，则天下立时纷扰矣。”
他没有正面回答嘉靖，但说出了当前大明朝的处境。嘉靖听完，沉默了，他当然明白陆炳的意思。
严嵩内阁首辅二十多年，他身后的严党成员遍布大明朝，他们因为利益而集合在一起，形成了一张覆盖整个大明朝的网。
这时候直接拿严嵩严世蕃开刀，势必会牵一发而动全身。眼下大明朝的困局，会血上加霜。
“陛下，臣请适当的时候彻查。”陆炳再一拜，“臣看，至少现在，严阁老还是忠与陛下的。”
他是要告诉嘉靖，严嵩这个人还是可控的。
嘉靖自然明白，否则，也不会用严嵩二十多年。
“是啊，东墙修好了，西墙又倒了。”嘉靖轻叹一声，“现在就是换了严嵩，别人也未必能管好这个家。”
他停顿了下，道：“但是，也不能再放任他们了。这一次，要杀几个人！还有，你们锦衣卫对老三的《宗藩条例》推行，要加大支持。”
“臣遵旨。”陆炳颔首领命。
他犹豫了下，问：“那要不要臣即刻传信去浙江，让那边的锦衣卫拿人？”
“不！”嘉靖摇了摇头，“那些人贪了，自然要把吃进去的吐出来，然后再抓人。哼，严嵩严世蕃应该也知道浙江的情况了吧，他们知道该怎么办。如果连这都不知道，朕也就用不着他们了。”
陆炳明白了。
抄家沈一石，没有抄得钱，那么，浙江那些严党，就需要自己从家里掏钱出来，先填补这个窟窿。
陆炳从玉熙宫出来，没有回锦衣卫衙门，而是直接来到了裕王府。
朱载坖看到他，是真惊了：“陆炳？你不是去了浙江么？”
“今日回来的。”陆炳拜道，“王爷，听说你最近遇到了些麻烦，臣是来为王爷解忧的。”
朱载坖心中微惊，面上含笑：“哦？陆大人怎么帮本王？”
“那些个宗亲和勋贵，联合弹劾王爷你。”陆炳眼中寒光闪过，“可他们背地里干了多少违法的事，臣的锦衣卫可都有记录在案。王爷，臣把那些东西都给你，想必就能让他们闭嘴了。”
朱载坖大喜：“好啊！”
他心中暗赞，难怪大明历代皇帝都用锦衣卫，这锦衣卫实在是太好用了。
“王爷，这都是陛下旨意。”陆炳一笑，“当然，臣也是支持王爷你推行《宗藩条例》的。”
原来如此。
是嘉靖让陆炳来帮本王，看来嘉靖肯定知道浙江的乱局了，对严党有了更强的戒心。
陆炳这厮，也是两边下注。
朱载坖心中吐槽了一番后，笑道：“本王多谢陆大人了。”
“王爷客气，你派个人随臣去锦衣卫取那些东西吧。”陆炳抱拳。
朱载坖叫来丁秀，让他跟陆炳去锦衣卫，把宗亲和勋贵的案卷全都拿来。
晌午后，阳光落在玉玺宫。
来到无逸殿当值的严嵩，那满是皱纹的脸上，也能看出他忧心忡忡。
“阁老，陛下召你。”吕芳进来道。
严嵩含笑上前，八十多了，步子还挺快，朝着吕芳笑道：“吕公公，陛下这会儿召见我，何事？”
“喝茶啊。”吕芳一笑，“陛下近日修道，颇有所得，今日得闲，便召阁老喝茶。阁老啊，圣眷更浓啊。”
严嵩微微含笑，跟着吕芳进了精舍。
嘉靖没有坐在蒲团上，真的在喝茶。严嵩参拜之后，就被嘉靖招呼到对面坐下。
微风吹过，茶香袅袅。
嘉靖示意严嵩品茶，他拍了拍身上穿着的旧袍子，道：“都说人不如旧衣不如新，可在朕看来，衣服和人都是老的好，衣服旧了贴身，人旧了贴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