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妈的。”
“我操他妈的。”
编号一女士看着伊璐琪一声不吭地昏倒在地,不由得连着骂了几句。
都怪理术院开发的这个盒子。她没法施法,也没法动用源能。
即使继承了端坐于“巡回的不可能六面体”之巅的女先知希丝缇娜的知识,如今的编号一面对这种情况也无能为力。
如果擅自撞击女孩儿把她强行唤醒,先不提伊璐琪已经在课程中消耗了太多精神,万一让孩子受到二次刺激,造成精神上的损伤,那就出大问题了。
这会儿她该做些什么?编号一女士飞速地搜寻着理术院的学者们铭刻在盒子里的说明。
哦,找到了。
“不可能智能体编号一,代号希丝缇娜(测试版),神奇妙妙工具使用方法大全”。
“好他妈没品的名字。”编号一很想皱一皱眉——如果她有眉毛的话。
“多功能水果刀?”随着编号一的阅读,一把锋利的小刀从她头顶的缝隙中弹起。刀身泛着蓝盈盈的火彩,上边甚至还有精美的雕纹,能在不同的光源下显示出不同的图案。
这雕纹甚至是个小型术阵,虽然在壤层界没有源能它发动不了。
但术阵唯一的功能居然只是发光。
编号一很想翻个白眼——如果她有眼睛的话。
很显然,在分工合作创造她的时候,不知哪个被分到了这种无关紧要部分的学者,不甘寂寞地想要以此满足自己的表现欲。
而且有谁会用一把蓝宝石做的刀削水果?
“神经病。”编号一做出差评。这把刀对眼下的状况毫无帮助。
“声控打火机?”编号一话音刚落,她头顶的刀锋就迅速收起,转而升腾起了一束火苗。
真不知道是哪个该死的学者做的这部分设计,编号一女士很想用自己的靴子,哦,尖角——狠狠地踢他的屁股。
不,或许应该直接用火烧。毕竟依照铁火学派的格言,铁治不了的,要用火。这些投身理术的学者脑子都多多少少有问题,但没关系,让编号一给他们烫烫就好了。
“自动清洁牙签?”随着火焰熄灭,一根原木色的牙签弹了出来。
然而或许是弹出的力度太大,它还没开始自己的第一次使命就裂开了。
编号一女士瞬间知道了个中缘由:估计是哪个蠢货用了自净木的枝条做牙签。
这种常在幔层界用于清理过剩的次生源能的材料,如此直接暴露在壤层界的空气里,不碎才是怪事。
在一样样核对下来之后,编号一女士除开愤怒,更多的是一个冷静的想法:
事已至此,只能自爆了。
哦等等。这会儿她想起来了,她们这第一堂课本应该非常安全。除开“魔女火把”这种法术过于小儿科以外,还有一大因素是她们有一个守在远处的保镖。
编号一相信小保镖的目力能清楚地看见她们走进了这栋旧公寓。那么,她只需要弄出点动静,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决眼下的问题。
我的老埃洛希姆啊,不可能智能体编号一,你真是个天才!
编号一女士在心里如此平淡地对自己做出了一番评价,然后弹出了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公寓的玻璃发射了为数不多的子弹。
玻璃碎裂的声音与枪响在冬夜炸开一道惊雷。
“我操了。”编号一女士突然开始后悔。因为她听见了人类的尖叫声,从床上翻滚落地的动静,以及越来越近的慌乱的足音。
下一刻,又是一次玻璃碎裂的巨响。
红头发的小巨龙在一片骤然亮起的灯火中闪耀登场。
“怎么了,怎么了?”艾斯库尔兴奋地问道,又对着地上一死一活两位女士发出了惊叹:“哇——!”
随后,少年警觉地问了一句:“不会是你们干的吧?”
“不是。”编号一很少见地没有骂粗话。“小巨龙,我有个问题。”
“什么?”
“先别急。你会"红移偏转的回廊"那一派的法术么?”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编号一女士叫停了艾斯库尔要把伊璐琪和她拎起的动作。
“嗯?那是什么东西?好吃吗?”
“我操了。”编号一还是没忍住自己的本性。“那"伟大奥秘"的法术呢?会吗?不会的话,会"金色瞳仁里的映影"那一派的也行。”
“听不懂。会喷火可以吗?或者会变形?”艾斯库尔歪着脑袋挠了挠头。
“随他妈的便吧。”编号一已经可以听见治安署呜呜的鸣笛声。“听好,你现在立刻马上用最快的速度回去,把你老师叫醒,就说我们有大麻烦了。快去!”
“好。”话音刚落,巨龙就消失在了编号一的视野里。
与此同时,编号一很想捂住自己的耳朵——如果她有耳朵的话。
因为人群凄厉的尖叫声已经伴随着嘈杂的各种动静在她身后响起。
菲尔柯平治安总署今夜格外忙碌。
灯火通明的地下室里,赫洛苦着脸,在治安官与法医们的注视下,轻轻揭开了停尸床上盖着的布。
为什么他又要被卷进这种该死的事件?学者压根就不关心什么连环杀人案。他只想在等待情报的日子里,好好享受“旋转金花”提供的奢华待遇。
更何况,他之所以绞尽脑汁在此前的冰原之旅中扮演一把侦探,不过是因为担忧,以及履行和珂赛特的合约罢了。
现在倒好。
一向睡眠不佳的学者今夜因为好心情入睡得格外轻松,却还没来得及享受一场平静美好的梦,就被靠蛮力闯进屋里的巨龙叫醒了。
更令他烦恼的是,同样被唤醒的珂赛特·斯匹兹似乎真把他当成了什么侦探。商会的女主人本可以借着自己的地位与身份,向治安总署说明事实;却非要发挥身为商人的投机思维,信誓旦旦地宣称将事件交给他赫洛·埃尔维森,就必定能解决。
于是,学者只得在投来的各种目光中,准备验尸。
那些目光中,有的是惊魂未定的疑虑,有的是幸灾乐祸的冷眼;但最多的还是轻蔑与傲慢,像极了他在学术之城里遭受的待遇。
随着赫洛揭开了那张白布,眼前的景象就算是他也有些骇然。
死者的头颅以眉毛上方的一道环线被整齐地分割。本应是人体最坚硬部位的颅骨却像是松软的夹心面包般,带着些许的毛边整齐地被切分开来。
而那面包里本应温暖香甜的奶油内馅不翼而飞,被那个神秘的“食人脑者”贪婪地舔舐殆尽。
女人涣散发白的双眼仍然睁着,僵硬的肌肉朝着学者挤出一个凝滞的难看笑容。
事情大条了。
在看到被切分的颅骨时,学者就明白这绝非人力所能为。
起码不是壤层界的人们可以做到的。
难道是源觉者?超凡存在?亦或是偷偷溜进了城中的邪祟——哦,这应该不可能。假如真是邪祟干的,这会儿菲尔柯平恐怕早就成了一座死城。
这么说来,珂赛特还真是歪打正着。
但即使这件事确实该由学者来研究,赫洛也觉得格外棘手。
首先第一步,他到底要怎样给周围这些不太友好的目光的主人解释,死者恐怕死于某种超凡力量?
思索了许久,赫洛还是重新盖上了布匹,然后对着周围摊了摊手。
“她的死因很不一般。”学者坦然地转身准备离开。“抱歉,我暂时也无法下判断。”
随后,在一片他早已适应的嘘声中,推开门走了出去。
“怎么样?”
在跟着负责引导的治安官回到了大厅后,珂赛特·斯匹兹就带着热切的神情率先凑了上来——哦,女商人还贴心地从治安署那儿赎回了编号一女士。
自从见识过了冰原上的不可思议事件,如今的女商人似乎对这些东西变得格外热心。
“很大可能是超凡。”学者朝她点了点头,从她那里接过了编号一。“先回去再说吧。小姑娘怎么样了?”
“一直没醒。治安署确定伊璐琪没有嫌疑,所以我派车先送她回去休养了。”珂赛特说完,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别担心,艾斯库尔也跟着。”
一面说着,他们一面在几位长官的护送下离开了治安署。
“你怎么看,赫洛。”
回程的马车上,在确定了不会惊扰到壤层界的普通人后,编号一终于久违地开口。
“不怎么看。”学者闷声闷气地答了一声。很快,他望见女商人好奇的眼神;珂赛特虽然不说话,却用目光期待着两位神秘人物停下互打谜语的行为。
“唉,这些东西接触太多了对您真的没有好处,”赫洛叹了口气。“身为一位逐利的商人,您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权衡利弊。”
“我的确是商人没错,”珂赛特回答。“但这也是个商机,不是么?风险虽然很大,但我相信你,这绝对会是一笔划算的投资。
“更何况,我不相信你们二位和我不是一个想法。我身为商人的嗅觉告诉我,开始出现在我们的世界的超凡,会是一场风暴的开始……我说得对么?”
她说得非常正确。赫洛不由得在心里对这位合作伙伴加了1分。
自从那趟冰原之行后,学者就一直在忧心一件事:他隐约间感到,从雪裔大公与白鲸的相遇,到过去的人造神明计划,再到针对学术之城的访问者的绑架,以及不久前的献祭仪式,学术之城的消失……
会不会都是某个错综复杂的巨大阴谋的一部分?
“简单来说,伊璐琪看到了"粉色的光"。”学者向珂赛特解释起来。“但是在壤层界,她绝对不该看到这种颜色。
“因为这种颜色……代表它曾经属于某一个超凡种族的"个"。”
在碌碌的马车声中,令人不安的夜晚刚刚过半。
事发地那血腥的恐慌气氛,尚且要等待天明后,经过治安署的允许才会化作鲜明的油墨,随着报纸传遍菲尔柯平。
因此这会儿,“雪兔之家”旅馆的招待们,在看到一位狼狈逃窜的男士闯进来时,还能轻松地笑起来。
“哎呀,您这是怎么了,法尔柯先生!”一位值夜的女招待殷勤地朝男人挤眉弄眼。“瞧您这样慌张,要不要我侍奉您去换身衣裳?”
男人低着头,喘息了好一会儿,然后潇洒地一抹凝了一层薄冰的头发,轻声回应她:
“不了。另外,施勒登先生睡了吗?”
“或许还没有。”另一边从厨房钻出来的招待答道,“他刚刚才叫了一客冬蜜牛奶。”
“多谢您的指引。”法尔柯朝那个招待微微点头致意,然后就那么带着凌乱脏污的衣衫,昂首阔步地走上楼去。
听见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铺满软毯的楼梯,旅店大堂里值夜的招待们又恢复了其乐融融的气氛。
“哈哈,妮勒,你勾引那麋鹿佬的小心思又失败了。”前台的男招待调笑道。“你知道你的裙子和铁棘花之间的相似之处是什么吗?”
“呵,他可比你们这些歪橡果英俊多了——是什么?”女招待白了发话的人一眼,然后好奇地询问。
“答案是——你的裙子和铁棘花一样,哪怕外头刮风下雪,它们都会常向男人们开放,哈哈哈!”
“你这挨邪祟吃了全家的死鬼,”女招待嗔怪地笑骂,就连其余几位侍者也跟着笑了起来。良久,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疑惑地吸了口气,向众人问道:
“但是你们不觉得吗?刚才——刚才,法尔柯先生好像……虽然很可笑,但,有没有觉得他气质上不一样了?”
“有吗?”前台那个开黄腔的招待也疑惑地问道。
“有的。”给施勒登送牛奶的小招待也点了点头,“感觉他好像……好像变得更像一位老爷了?”
“不对,”女招待一边咂摸着嘴巴一边不断摇晃着脑袋思忖道:“要说的话,他更像个……神?那眼睛真迷人极了……嘶,要是能和他过上一夜,我敢把我攒下来的工钱都贴给他。”
“吼哦,小埃伦,你去后厨给妮勒拿根牛蒡来,要最粗最长的那种——账记我头上,这顿我请!哈哈哈!”前台的招待听了女人的感慨,又开始了戏谑的欢闹。
毕竟夜晚还长,让每位客人宾至如归的“雪兔之家”,还需要他们保持十二分的精神与热情值守。
就在楼下的招待们其乐融融地开着玩笑之时,“雪兔之家”的其中一间豪华客房前,法尔柯轻轻地叩响了门。
门内传来一阵难听的訾骂,随后是带有浓重西南口音的一句询问。
“是我。”法尔柯回答。
在等待房门打开之前,他欣喜而陶醉地嗅闻了一番周围的空气。
“错不了……这是……”男人此刻已经不复先前的慌乱。
他从容,淡定,那双本来只会在见到美色时熠熠发光的金雕似的眼睛,现在更像是凝萃成了一枚琥珀。
仿佛经历了数不清的岁月,聚合了数不清的久远的智慧,化作金棕色的沉淀,等待有缘之人将那其中封缄的鲜活记忆释出。
门开了。
比尔克·施勒登满是戒备与厌恶的丑脸出现在仅容一手通过的空隙中。他那双有些凸出的眼睛警觉地抬起,正好对上法尔柯俯瞰向他的一对琥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呵。
在比尔克尚未接受贝尔曼家的资助,还是个因为长相被忽视了努力,到处碰壁的潦倒学生时,他曾在侍奉伟主的一家破落教会中用过一次免费的晚膳。
那会儿,金灿灿的夕阳透过翠羽行省清透的空气,自教会的玻璃花窗投下。花窗上的伟主埃洛希姆,就那样以金灿灿的目光,慈爱地俯视着他。
明明是一座久疏修缮,连一张完好的长椅也没有的地方,到处都是与他那会儿的人生一样灰暗破烂的,却偏偏有一面那样漂亮的花窗。
他透过那扇花窗看到了无穷的宝石般的希望。
多年以后,当他已经成了金牌律师,再度怀着忐忑故地重游,却发现教会早已成了断壁残垣。
如同他本人一般。
此刻法尔柯的双眼正是那一日所见景象的具现。
“我可以进去吗?”英俊的男人灿烂地笑着开口。
然后,就那样随意地披着凌乱的衣衫,男人俯下身来,毫不费力地推开了警戒的门。
但法尔柯没有着急进去,他只是仔细地端详着愣住的金牌律师,然后用力地抱紧了这个心与外表一样丑陋的人。
像是一位主妇抱紧刚从春日下曝晒过的被褥。
“果然没错。”法尔柯低声在金牌律师的耳边低语,“你身上有……它的味道。”
“我们所追寻的……"方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