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前夜，最是无眠。
以长城作为分割线，勾勒出的是两幅截然不同的画卷。
驻足北望。
映入的是篝火连营，马声潇潇。
异族胡虏狂妄张扬的大笑之音，声声入耳，聒噪至极。
回首南顾。
展现出的是万家灯火，一片静谧。
风声中传来的，不是什么肆意的狂笑，而是母亲那轻声诉说哄着孩子睡觉时的絮叨。
每当聒噪的北音欲要随风南渡之时。
长城之上，卫戍巡守的汉军将士甲胄交击之声便会适时响起，在消弭噪音的同时，清脆的叮铃音让孩子睡的愈发深沉。
“哪里有什么岁月静好……”
“不过是有人在负重前行罢了！这话，初听时只觉得意境优美，然而……”
“真置身其中之时，竟这般沉重。”
长城，烽燧台上。
收回远眺鲜卑营地的目光，刘牧右手习惯性的往腰间悬挂着的黒鞘汉制环首刀按去。
落空的触感传来，令刘牧的表情一愣。
他这才想起，黒鞘汉制环首刀被他送给了如今已是他随从的陈安娃，新的佩刀还未来得及打造出来。
“呵呵！”
“环首刀没了，明日的一战，这是逼着牧动用方天画戟，实力毫无保留的厮杀一场啊。”
口中这般念叨着，刘牧紧了紧身后的赤色披风，准备走下烽燧台，靠着长城的墙壁对付一宿。
至于营帐？那是没有的。
鲜卑南下的太突然了，汉军将士能在鲜卑骑兵没发起攻势之前集结起来就已是不易，哪里还敢奢求什么营帐。
倚墙而睡，不止是刘牧如此，包括吕布在内的所有汉军将士皆如此。
然而。
这种方式却是让初次经历了边境战事的袁绍受了老罪。
虽然白日间吕布给他重新准备了一身合身的甲胄，但甲胄再合身，也架不住夜寒露重啊。
袖口衣襟处传来的潮湿之感，令袁绍迟迟难以入睡。
更令袁绍气急的是……
比起他的难受，他身边的好友曹操倒好，把披风往身上一盖，径直扯起了轻鼾。
“唉。”
袁绍长叹一口气，他起身走向了从城墙烽燧高台走下的刘牧身边。
“公治贤弟，能与绍聊聊吗？“
刚走下烽燧台的刘牧，听闻袁绍这话之后，脚步立时顿住了。
凝视着袁绍神色间的疲乏，刘牧随即就明白了袁绍来寻自己的目的。
原来！
大战当前，袁神也会有紧张的时候啊。
刘牧没有因此生出对袁绍的轻视，参与这等动辄可能殒命的大战，战前紧张才是正常的。
“好啊！”
刘牧回头瞅了一下烽燧台的台阶。
蹲下身子一屁股坐定之后，径直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本初兄！这里比不得雒阳京畿之地的繁华，只能让你将就一番了。”
袁绍不介意的摆摆手，紧随其后在刘牧身边坐定。
“公治贤弟。”
“客套的话就别说了，明日能不能活着都不好说，绍哪里有心思在乎这些。”
说着，袁绍的视线落在刘牧的身上，而后开口道：“贤弟，恕为兄冒昧的问一句。”
“为什么你一定要态度坚决的与鲜卑骑兵展开决战呢？”
“等一等援军再打，难道不好吗？”
“论年岁，你可比绍还有孟德年轻的多，未来还有很长，难道就不怕死吗？”
袁绍一连问出了好几个问题。
他能一眼看出吕布是什么人，但刘牧这个贤弟，着实令他费解。
刘牧给他的感觉……
怎么形容呢，就像是与这个世道显的格格不入。
“不怕死？”
刘牧轻声道：“谁不怕呢！”
在回答袁绍诸多问题的同时，刘牧踮起脚尖，用脚掌轻轻踩了踩脚下的长城。
“但牧更怕的。”
“是以失去为代价，换来的存世苟活。”
“就像本初兄你脚下的这座长城关隘，秦国一统之前，它是属于我们的。”
“无论是赵边骑，还是秦锐士，始终不曾让它沦陷于异族之手，它也始终发挥着自己建立之初的作用。”
“抵御外胡，佑卫华夏。”
“可……”
“秦末大乱，高祖和项羽争霸，甚至于高祖建立大汉的前几十年间，它都始终沦丧于异族之手。”
“而我们大汉为了换来和平，屈辱的送出公主和亲，用女人的裤裆，换来汉家的边境长安，呵呵，何其嘲讽呐。”
“庆幸的，及至汉武昭宣，我们终于把这座长城夺了回来。”
“可历史就像是一个轮回。”
“伴随着大汉的衰弱，这座长城又被异族占据了去。”
“而今，牧和义父好不容易歼灭南匈奴，不久前将这座长城防线纳入了大汉的掌控，又怎么会轻易的拱手相送呢。”
刘牧静静的说，袁绍安静的聆听。
“贤弟壮举，当传千古。”
聆听之余，袁绍由衷的赞叹了一句。
他固然自认无法成为刘牧这样的人，但这不妨碍他敬重刘牧的所为。
“当传千古？”
刘牧摇头一笑：“这是那些风流文人的志向，牧可没兴趣。”
“之所以说这般多，牧的意思大体可以归咎为一句话……身在长城，总得留下些什么。”
“要么杀却异族，把这座长城守住留下。”
“否则……”
“千百年后，后世的炎黄子孙若是连长城都不曾见过，只道长城是异族境内的，那将是何等的一种悲哀。”
“要么大战异族，败亡后把尸体留在这里……”
“至少未来后世子孙率军至此的时候，他们起码可以指着地上牧的皑皑白骨，言说他们的先祖也曾在这里厮杀过，战斗过，而不是什么都没做就弃守了长城。”
刘牧说的风轻云淡。
但其一句“要么留下长城要么留下尸骨”的话，却是听的袁绍大受震撼。
陡然间。
袁绍豁然起身，向着刘牧行了一个大礼。
“贤弟此言，令为兄受教了！”
袁绍看了远处的鲜卑营地一眼，再无一丝战前的紧张。
言罢，袁绍没有回到曹操身边。
而是随意寻了个靠近烽燧台的位置，径直和衣睡去。
而在不远处。
睡的正香的曹操，倏尔转了个身。
也不知他梦中梦到了什么，右手抓住了腰间的长剑，紧紧不曾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