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西园,书房。
书案上,放着一碗面。
面看似简单,实则精致,面汤是熬了两个时辰的骨头汤,面是劲道手擀面,汤清亮,面糯白,汤面上撒了数朵俏丽梅花,足见煮面人之心思。
慕叶于案后,看着煮面人,笑容别有深意。
“谁人吩咐你煮的面?”
案前,是煮面人,是西园新招的厨子。
“并无人吩咐,我听闻慕少滴水未进,便煮了碗面。”
“你叫什么名字?”
“景云。”
“景云?好名字。西园由你掌勺?”
“是。”
“不错,此趟来西园所尝菜色皆是上品,你年纪轻轻便有此造诣着实不易。”
“谢慕少夸奖。”
“在西园着实屈才了,景云小师傅可欲另谋高就?”
“西园甚好,景云并无他想。慕少,面须趁热用,不然便糊了。”
“嗯,你有心了,先下去罢。”
“是。”
景云退下,慕叶以手微扇,轻嗅面汤香气。
软糯中有骨头的香,梅花的清香又将肉香冲淡,香气诱人。
慕叶被那碗汤药搅得一天没胃口,这碗汤面勾起了食欲。
慕叶端起碗,细细吃面。
入夜,众人已睡。
浥雨阁中,慕叶抱了玲珑,抱出赤血琴。
净手,焚香,于琴案后落座。
唯有执念之人方会留存于世。
慕叶就不信,那江总管的儿子江杰死的没有执念!
上回,她御灵,并无法规则。
慕叶想,她素来随心而弹,此次亦如此。
手随心动,琴音响彻屋中。
慕叶弹了一盏茶时间,并无异动。
玲珑懒懒趴在琴案头,闲散地舔着毛发,梳理。
慕叶颇气馁,罢手停琴。
“吱嘎”,房门忽然打开,一股浅淡的白气漂浮入屋。
渐渐,呈现个人形,是一年少清瘦的男子模样。
男子极弱,呈半透明状,静默地站在琴案前,眼神空洞。
男子欲走近,却十分忌惮玲珑,绕至琴案另一头凑近。
慕叶看见他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见所言何事。
慕叶将玲珑往后挪了些,再抬手拨琴。
琴音又起。
男子的话,慕叶听见了。
“为什么召我来?”
“谁人加害你?”
男子忽然激动起来,白色在气体在空中沸腾般抖动,消瘦的脸颊陡然扭曲,蒙上青气。
“是他,是他刺死了我!是柳天!就是他!他…他淹死了雅雅的女儿!是他!雅雅的女儿!双生女儿,她们很像雅雅,很漂亮……雅雅……我和雅雅青梅竹马……”
男子陷入回忆,平息了愤怒,逐渐温柔起来。
话还在继续,男子的模样已模糊,半透明的白气似一汪水般胶着在半空。
慕叶停了琴音,便听不见男子的柔情叙述。
取了个玉瓶,慕叶将白气收入其中。
此乃姜辰告诉她的法子,说玉瓶可养灵。
男子虽语无伦次,慕叶却听得条理清晰。
卫承与江总管等人密谋换子,此事被江杰知晓,故而被害。
慕叶还推测,当年谋害江杰的人是柳护卫。
当年奉命处死双生姐妹的是人是柳天,江杰一心护婴,被柳护卫一同处置了。
命运使然,双生姐妹没死,江杰被柳天刺死了。
慕叶粗粗理了个思路,已然安排好对策。
这必然是要仰仗胡媚的。
次日,慕叶笑盈盈去寻胡媚。
“阿媚啊,你可有什么药能使人产生幻觉?”
“有啊,迷幻药,在那搁着呢。”
慕叶握着药瓶,仍赖着不肯走。
“阿媚啊,许久未与你喝酒了,我去取酒我们好好喝一顿。”
胡媚的指停在了医书上,总算抬眼瞧慕叶,“已是年末,多的是畅饮时机,作何要今天?”
“哎呀!”慕叶一拍手,凑到胡媚面前,“阿媚啊,我这般说自然是有求于你。”
“啪”
胡媚甩了书,戏谑,“我自然知道,可我要听你亲口说个求字。”
慕叶的傲骨啊气节啊,全丢了。
“阿媚求求你了。”
胡媚甚满意,“说来听听。”
“江杰被柳天害死一事,我想借托梦告知江总管夫妇,这迷幻药有了,我还缺个人,去装江杰。”
慕叶学姜辰,努力将狭长凤目瞪圆些,博同情。
“呼!”
“哎呀!”
慕叶的双目被胡媚吹了一口气,生疼,捂着眼睛,正常了。
“阿媚,卫承与江必不和,方有引子导出五皇子非亲生一事,此事事关紧要……”
“停!让我装鬼?见过这般美艳的男鬼么?”
慕叶一想,也是,“阿妙更适合些,可我……不敢去。”
说罢,慕叶被胡媚丢出屋子,丢给了李妙。
屋中,李妙一袭白衣,长发未束,轻纱遮面,在假人上试针。
以往,慕叶靠近李妙,便觉浑身发凉,视李妙为千年寒冰。
如今,她成了移动的寒冰,便无所畏惧了。
“阿妙啊,今日来,我有一事想求。”
“说。”
李妙回得简洁,一如既往的,话冰凉如雪。
慕叶又寻到以往那寒意,不禁一个哆嗦,将所求之事,又说了一遍。
说罢,慕叶小心翼翼,将迷幻药放下,“阿妙,这是阿媚给的迷幻药。”
美目扫过瓷瓶,慕叶只觉那瓷瓶已被冻住。
“这破东西用不上。”
“阿妙啊,这是迷幻药,届时必能用上。”
“信不过我便另寻能人。”
“不是,我没……”
哎,刚刚阿妙说什么了?!是答应了?
“信得过信得过!”慕叶连连点头,乐滋滋试探问道,“阿妙答应了?”
李妙面无表情,冷冷“嗯”了一声。
慕叶一乐,简直得意忘形,立马蹬鼻子上脸,“阿妙今晚便去罢,早去早了。今晚去了,明日咱们便回慕府,一块过年去。”.M
李妙素手一抬,把慕叶丢出门外。
慕叶拍拍身上灰尘,回屋。
这两人还真是师姐妹,一天把她丢了两回。
当夜,出乎意料之外,李妙便去了。
次日一早,李妙归来,回屋便睡去,只给了慕叶一个寒如冰的眼色。
慕叶便知事已成。
慕叶散了西园雇来的下人,唯独留下景云,着手回慕府过年。
姜辰尚未醒来,慕叶吩咐马车先一步,运人回去。
慕叶还带了景云回慕府。
西园又成了个空园。
回了慕府,慕叶连着胡媚李妙,被秦氏一顿猛喂。
从早点开始,早茶,午饭,午茶,晚饭,夜宵,一天喂了数顿。
夜间,慕叶躺在床上,肚子还是鼓的。
撑的难受。
罢了,睡罢。
一觉醒来,便有消息传来,说有一仵作被捉起来了。
那仵作受贿,验尸时未将死者中毒一事禀明,幸被捕头查明,仵作因此被捕。
而此案并非仵作受贿第一案!
接二连三的,此人受贿案件抖落出来。
其中一件,便是江杰之死。
原本,慕叶亦打算寻此案之仵作,细细查探。
今日,仵作便浮出来了。
事情过于巧合,巧得慕叶不敢相信。
接下来的事情,更叫慕叶不可思议。
大年三十夜里,江总管夫妇暴病身亡,有一封血书留下。
血书中,所述江杰之死,连带着替换双生公主一事,详尽叙述。
此事一出,震惊朝野!
礼部、卫氏一族,心向五皇子之众臣,首当其冲,受其牵连。
大皇子之势力如狼似虎,逮着此事全力搜寻证据。
但凡当年在卫后宫中待过的,不论是否经手接生,皆被询问了个遍。
苏烨如此大张旗鼓对付苏炀,苏琛竟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去了。
如此态度,张扬了大皇子一派之士气,更叫五皇子一派动摇了决心。
因正值春节,百官尚在休假,朝堂未启,卫府仍是高人一等的卫府。
可到底大势已去。
慕叶听闻,往年门庭若市的卫府,今年门可罗雀。
相较卫府,慕府这年过得十分热闹。
顿顿美酒佳肴,餐餐盛宴,欢歌笑语填满春节。
不光主子开心,慕府下人亦开心。
因为今年慕叶心情愉悦,十分爽快地,给整个慕府每人包了个比往年翻倍的红包。
元宵将近,慕叶心情愈加得好。
只等朝堂一开,卫府与苏炀自此跌入谷底。换子一事一劳永逸,她此生再无需为双生姐妹担心。
元宵,景芙苑。
慕叶起了大早,命金樽酒庄送来两坛百年佳酿,邀了胡媚李妙,连无双老头也一起请来。
“今日有喜,我们不醉不归!”
慕叶无事喜小酌几杯,这臭毛病是被无双谷师徒三儿带的。
这喜,三人皆盼之,故而连平日最不爱人多的李妙也未拒绝。
四人一同在慕叶屋中,举杯痛饮。
酒至酣时,慕叶壮着胆子欲扒李妙之面纱,外头有人敲门而入。
正是慕叶安排的传信之人。
慕叶举着酒杯,微醺,“将消息说来听听!”
小厮见慕叶心情颇佳,未多想便将所听尽数说出。
“宫中传出消息,卫府卫后五皇子皆平安。那江总管被扣了一诬告之名,可江氏夫妇已身亡,血书一事只能不了了之。”
慕叶大惊!
清醒了几分,手中紧握酒杯,朝报信者细问道,“兹事体大,陛下便这般轻易罢手换子一事?”
“也不是,说是有人替卫氏一族说话。”
“谁人替之求情?”
这般起死回生之口才当真绝世罕有!
小厮偷瞧慕叶一眼,见那面上仍是风轻云淡,方斗胆道,“苏太傅。”
慕叶摆摆手,让小厮退下。
小厮一走,带走屋中之愉悦气氛。
胡媚拈着酒杯,声音低沉,“尔虞我诈本是常识,你经商多年又非头次碰上,作何这般动怒?”
小厮察觉不出慕叶之怒,可胡媚能。
慕叶生气从不在面上,而在手中。手攥得越紧,怒气越盛。
眼下,若慕叶会些武艺,怕那酒盏早就粉碎。
慕叶垂着脑袋,低低的笑,笑得比哭还难看,“我真是……”
“嘭!”
酒杯被重重砸向墙壁,发出清脆巨响,落地已是粉碎。
“做梦也没想到是他。”
慕叶咬牙切齿说罢后半句话。
话毕,浑身力气已抽空。
无力而无奈。
莫说别人,亲近如胡媚,从未曾瞧过慕叶如此失态。
元宵那日的酒,慕叶喝得极凶。
元宵后,慕叶过得昏昏沉沉,三日方才缓过神来。
醒后,慕叶仍是慕叶,玉容俊美,浅笑吟吟。.M
初掌慕家,她经验薄道行浅,多次被人蒙骗。后来,骗多了练就一双火眼,素能识人。
执掌慕家多年,她自问阅人无数,对方是何居心有何目的,虽不能猜的一字不差,但辨敌友是最起码的。
可苏延……
慕叶想至苏延,心里恨得咬牙切齿。
只怪她有眼无珠!错信了苏延!
慕叶心里似塞了一团棉花,郁结得很。
长长吐了口气,凤目再次睁开,那恨意已然不见,琉璃色的眸子清透湛亮。
慕叶离屋,瞧了姜辰,伴慕晴前往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