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林氏对二人此行目的猜了几分,心中有了把握,笃定道,“此事我自会还你们一个公道,且将我儿的毒解去。”
胡媚低笑,“霍夫人可曾听过无奸不商?这哄人的把戏夫人可不是阿叶的对手。”
慕叶笑笑,十分和气。
“霍夫人,叶与阿媚并非光为自身而来,毕竟,查出真凶于霍家最有利。”
霍夫人沉声道,“你们说,你们想怎么查?”
“夫人!此为我霍家家事如何轮到外这两个外人插手?!”
那姨娘又急急跳出。
胡媚冲那姨娘一笑,妖媚之极,“燕姨娘,祸从口出,小心,怀疑到姨娘头上可不好了。”
燕姨娘便不再多言。
“不必查了,事情已水落石出。”
一道深沉男音传入屋子。
众人皆不敢置信,齐齐望向门口。
“父亲!”
孔嘉惊多于喜,失声叫出。
“父亲!”
“将军!”
“夫君!”
厅中人无不喜出望外,起身相迎。
霍霆将厅中人之反应一一收入眼底,步入正厅,其步伐矫健,与踏青那日无异,丝毫看不出乃中毒昏迷之人。
待霍霆落座,慕叶一揖,“将军既已查明真相,叶与阿媚便告退了。”
“慢着!事关你们二人,岂能轻易放你们一走了之?”
燕姨娘见了霍霆,眼中面上的底气足了,张口仍是暗责二人。
慕叶报以一笑,“此乃将军家事,叶与阿媚是外人,还是先行一步。”
“既然人家留咱们,阿叶我们便留下瞧瞧罢。”
胡媚甚至不请自坐。
慕叶甚羞赧。
霍霆开口道,“事关二位,请二位留下做个见证。”
说罢,吩咐下人给慕叶端了个椅子来。
慕叶嘴上面上客气着,心里颇乐意,落座。
这军功赫赫霍家之不可外扬家事,谁人不想一睹?
霍霆目光直指孔嘉,沉声道,“嘉儿,此事缘由你是自己说,还是我来说?”
满屋人,惊讶又迷茫,皆瞧向孔嘉。
素来内向胆怯的孔嘉会与此事有关?
孔嘉仍立在椅后,垂着脑袋,并不言语。
“嘉儿,将军的话未听见么?说话!”
霍林氏抚养孔嘉,见霍霆如此待慕叶与胡媚,加之方才霍霆之言,猜想孔嘉与此事必然有关。
她身为主母,又是孔嘉养母,自然脱不了责任,脸色颇担不住。
孔嘉立在后头,沉默。
“罢了,敢做不敢当之鼠辈,将军莫为难她了,我来讲罢。”
胡媚正对着孔嘉,气定神闲。
在孔嘉眼中成了满面嘲讽。
自入霍家,她从未在此正厅落过座。她名为霍家养女,待遇却不如才认识不过两日的胡媚!
仇恨给了她勇气。
孔嘉猛然抬头,温顺之容甚狰狞,目光迸射着灼烈的光芒,是愤,是恨,是怒,是妒,是心底所有埋怨集成的火焰。
“是你!你害我至此!为何你没喝那毒酒?!你该死!”
孔嘉之充满怒火的咆哮叫正厅中人不可思议。
眼前之失去控制的孔嘉还是素日温顺可人的小女娃么?!
“嘭”
霍霆大怒,虎掌一拍,降香黄檀制成的精工家具沿着桌角裂出一个三角裂缝。
“有女如此为霍家家门不幸!来人,将之带下依军规处置!”
将军府之府兵即刻入厅,领命捉人。
孔嘉奋力挣扎,失声大哭,哭声撕心裂肺。
“为何要寻她做大哥之妻?!为何不能是我?!啊!!”
孔嘉之惨烈哭声尚留厅中,人已然被精悍府兵拖下去。
燕姨娘捂着心口,仍是不敢相信,“嘉儿素来乖巧,真未想到竟如此居心歹毒!”
“天下最难测的当数人心。”
慕叶颇叹惋。
军规处置哪,于一小女娃着实残忍,可谁又能想到,这般小女娃竟能做出这般狠毒之事呢?
燕姨娘回神,想起先前之言,冲慕叶与胡媚道,“两位,方才着实是我莽撞,误会了二位,阿燕给二位赔不是。”
不似寻常女子,燕姨娘不拜,而是拱手一个抱拳。
想来这般性情不是江湖中人,也不该是千金娇娥。
对此般女子,胡媚素来大方,罢罢手笑道,“不必,燕姨娘又不知情,何来不是?”
慕叶与胡媚之清白已明,此事算是完结了。
燕姨娘却总觉着哪里不对劲。
霍娇一拍脑袋,“啊呀!阿媚姐姐既是误会,大哥的毒快解了罢。”
一屋子人方想起霍钧还晕在椅子上。
“嗯,这个……无药可解。”
“啊?”
霍娇懵。
胡媚颇是难为情,“不是毒,只是接骨之时用的麻沸散,我想他功夫底子深厚,分量便加重了,一时半刻许是醒不来了。”
一家人便放心了。
霍霆吩咐准备酒席,宴请慕叶与胡媚,且不准二人拒绝。
吃罢午饭,回慕府的马车上,胡媚与慕叶说起昨夜之事。
昨夜,她给霍霆解了毒,又言孔嘉下毒一事,霍霆不信,二人定了个约,便有了今早在正厅的那出戏。
慕叶一顿猛赞。什么冰雪聪明蕙质兰心美貌与智慧并存,毫不吝啬得,抛给胡媚。
胡媚甚受用,“嗯,蛇蝎美人更适合我一些。”
“啊,阿媚,你说的都对!”
归了慕府,慕叶嘱咐胡媚好生歇息,寻来景云。
景芙苑,慕叶之屋。
景云入屋,欠身施礼,“慕少有何吩咐?”
“我若欲寻你家公子,该如何寻?”
景云抬眼,瞧慕叶之笃定神色,敛目垂首道,“慕少可记得与公子独处之雪夜?”
“嗯,记得。”
“公子便在那里。”
“好,”慕叶从席上起身,踱步至景云身侧,“今日霍家一事不劳你告知他了,你只需传信给他,申时相见。”
景云微楞,仍是领命退下。
慕叶这做主子的当真奇怪,明知自己是公子派来的眼线,还这般用他,且事事不遮掩。
公子也甚怪,明知自己眼线之身份已暴露,仍是按兵不动。
奇怪,这两人都奇怪。
申时,沈宅。
慕叶第二次来此地,却是头次瞧清这是何地。
此处离皇宫极近,从前门出去过两个街道便是皇宫一处偏门。
慕叶上回走的是后门,此次,她前门后门皆绕了一圈。
走至前门,看见“沈宅”二字,想起苏延曾自称沈秋白,思索不知沈姓会否是其父之姓?
扣了门,便有人来开。
是清和。
清和迎了慕叶入宅,“公子已在屋中等候,慕少请。”
慕叶未入屋,茶香已扑鼻而来。
苏延人品虽差,可慕叶不得不承认,这茶煮得极香。
譬如上回给她用羊奶煮了一壶茶,啧啧,那真叫赞不绝口。
回味了一番,慕叶幡然醒悟,收了嘴角余笑,推门进屋。
苏延仍在煮茶,并不招呼慕叶。
慕叶也不客气,径自在苏延对面坐下。
待苏延煮好茶,为慕叶沏了一杯。
慕叶问道,“叶不懂茶,太傅不觉浪费么?”
苏延轻嗅茶香,双眼微闭,呷了一口茶。
那虔诚的神情,慕叶似曾相识。
苏延待茶,一如她待琴。
放了茶杯,苏延方开口,“你虽不懂,可比那些自以为懂之人好上许多。”
慕叶笑笑,并不顺他话头。
“太傅,今日霍家一事可有耳闻,叶所为想来要扰乱太傅计划了呢。”
苏延笑,笑容十分平淡,似乎早有所料,“慕少所为其实亦在延之意料中,毕竟,延从未奢望慕少与延共谋一事。”
“并非叶不肯与太傅共谋一事。叶早已向太傅诺下半个慕家,又在雪夜此屋中与太傅结盟。可有一点,望太傅周知。”
“什么?”
“不要扯上我的家人!阿媚不行!慕家不行!我所亲近之人皆不行!”
“原来慕少护短啊。”
苏延笑得极其雅致,将慕叶之怒气冲得七零八落。
慕叶愤懑,举杯将茶当酒,一口饮尽,“太傅,叶所言并非玩笑。”
苏延瞧着那杯茶,甚是心疼。
叹息一声,道,“慕少以为你可护尽所有人么?你不愿与他们有关,他们便安全了么?株连九族之罪慕少不晓得么?有些事情一旦你触及,他们便是毫不知情也会被你牵连。”
“六岁,叶府被火烧尽,独留我一人,十岁,慕家家道中落,我拼尽全力挽救,光是为了钱财么?若是,我必不会许你半个慕家。我是为慕家,是为我家人。我拼尽全力是想护着我想护之人!若我孑然一身,身无一物又如何?”
慕叶顿了顿,琉璃色的凤目直盯苏延,“我之所以强大,是为保护。我与太傅合谋亦为保护。若共事涉险,请太傅莫将慕家搬至明处。”
眸光至诚,似有热度般,灼得苏延有些睁开眼。
挪开黑眸,苏延有些冷然,“你所护之人太多,我与你共谋还需为你筹划,实在划不过来。”
“不!我与你共谋,旨在保护。太傅一早便知,还是……太傅想反悔?”
苏延沉默。
良久,轻叹,“你欲护之人,太多。”
慕叶笑,甚自信,“那便要看看太傅欲谋之事是大是小了?”
一杯香茗品尽,苏延开口道,“若有事,仍在此地相会,依景云传信。”
说罢,苏延起身,出屋。
慕叶举杯,仍将茶当酒,痛饮。
“多谢太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