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有意千重雪,桃李无言一咏春。
一壶酒,一竿身,世上如侬有几人?”
那渔翁拖长了嗓子唱着曲子,虽然嗓子粗哑不好听,但是那中间自得其乐的韵味却是显然可见。
三个和尚都紧盯着渔翁的背影,圆觉上前一步,合掌施礼道:“阿弥陀佛,施主乃是"影钓客"上官前辈罢?”那渔翁却不答话,三个和尚半天不见回音,尴尬之极。
“唰”的一声,渔翁手中钓竿忽然往身后一甩,银光一闪。圆觉立刻退开一步,那银光掉落在他面前草地上,跳动不停,原来是一尾活鱼。
“喂,小和尚,还不帮我把鱼捡到篓子里面来?”“阿弥陀佛!罪过罪过!”圆觉不敢上前,三个和尚站在那里念起经来。那渔翁转过头来,只见他花白胡须,满脸皱纹,骂道:“三个死和尚又不是没杀过人?念劳什子经文?又咒我不是?”圆觉答道:“贫僧杀人,乃是除魔卫道,这般无辜生灵,是不敢杀害的。”这三个和尚虽然脾气火爆,却似乎是不愿意惹这老渔翁。
我忍住笑,走上前拾起还鲜活乱跳的鱼,走到渔翁身旁,将鱼放入河中。渔翁瞪着眼睛望着我,怒道:“你不捡起来也就罢了,怎么还放到河里面去?”我在青草上擦擦手,笑道:“老人家休恼,我们这里有五个人,已经有三个反对杀生了,占了大多数。在下只不过是顺应民意,具体实施而已。”
“疯子!”渔翁怒道:“还有那三个傻子,老头子今天还钓什么鱼?”我笑道:“老人家要钓鱼容易,把事情一说,我是不会在这里晒太阳的,想来那三位大师也不会。”
老渔翁想了想道:“也好,本来还想让那三个和尚多晒晒太阳,不过老头子要钓鱼,放他们一马。那些家伙不会来了,你们乘早散伙,不要打搅我了。”我奇道:“江湖中人一诺千金,嵩山派怎么会违约不来?”那三个和尚也停止了诵经,看着老渔翁。
“别人家里有急事,来不成了,就这么简单!”渔翁哼了一声道:“所以才请老头子我来通知你们一声,另约日子罢。”
早说嘛!害得我在这里晒太阳、浪费宝贵时间!我和他们告辞,急急忙忙地离去。
这天一下午我都在房子里写计划、起草奏折,一直到晚上也没有停笔。关于南洋诸国的事情穆罕默德知道的比我多得多,他毕竟是在那里跑过生意的,所以特地向他请教了不少问题。但是关于这个南洋攻略计划可没有告诉他,虽然穆罕默德绝对是个靠得住的朋友,但透露太多了不好。毕竟他是阿拉伯人,而南洋一带是阿拉伯人经商的传统地带,这一下子要被大宋占领了,无论如何,他们总有些想法吧?
说到底,在我的心目中,还是有那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观念在作怪。
当然,既然大家是朋友,如果我的南洋计划实施成功,穆罕默德家族的利益是不会受到任何损害的,相反还会给他们一定的经营特权。
既然我和叶筠妍之间的事情解决得顺利,心情也就放松下来,可以回味着今天的幸福时光,安安稳稳地睡个好觉了。
明天该干什么?自然是首先要到印书局去看看印刷机制造得如何了,什么时候可以正式开始工作。然后秉承老婆大人的意思,背起吉他去找秦依依了。
这可是叶筠妍亲口叮嘱我的,要我尽快履行对秦依依的承诺,不要等久了,让她以为我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不仅如此,筠妍还靠在我的肩膀上轻声说道:“既然子晰怜惜于她,何不帮她赎了身?也好脱离那不清不白之地。”
想不到老婆大人这么体贴善良!我激动得几乎要热泪盈眶。不过秦依依可不是普通的青楼女子啊,虽然平时在心中总把她看作是娇弱无力的少女,不过她的真实身份我还是有点底的。帮她赎身?恐怕秦依依听到我这么对她说,会忍不住笑出声来。
第二天等到我把事情处理完,已经是午时,我回家赶紧吃饭洗脸,背起吉他就上马出发。
“回公子,秦姑娘现在不在樊楼,昨天就去了城外的水歆小筑了。”水歆小筑?这是什么地方?管事看见我一头雾水,赶紧解释说:“水歆小筑是秦姑娘住的别墅。平时姑娘不常去的,这几日暑气太重,就带了丫鬟们去那里纳凉消暑了。”
顺着河水走了约莫四五里路,果然看到河旁分出一脉溪水,一座石拱桥,桥旁有一棵两人合抱、看上去至少有五六百年树龄的大树。可怜我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家伙,好难得看到这么大的树,禁不住停了马观赏一番。
按照管事说的路径,过了石拱桥,顺着弯弯曲曲的路往山谷里走,路旁是潺潺的清溪,山谷里生满苍翠的竹林,好一个清凉福地。
又往里面走了大约一里路程,茂竹掩映深处,看到一带粗石垒砌的墙壁,上面生满青苔小藤,小道尽头一扇木门紧闭,门楣上匾额写着“水歆小筑”。
我站在竹荫道上,心情舒畅,全身暑气消失得干干净净。正陶醉间,听到有柔柔的琴声传来,缥缈无端,悠然清远。
这一定是秦依依在弹琴了!我将马拴在路旁树上,轻轻走到门前,正要上前敲门,忽然心想,这样会打扰她啊,还是再等一等罢。听到琴音似乎从右边传来,便顺着墙壁往右边缓缓行去。琴声渐渐变得大了,果然我的判断没错,心里高兴着,想探头往里面看,可惜院墙还是高了点,看不见里面情形。
四下一看,一棵大树下有块磨盘大的青石,我走过去坐下,让我今天也雅致一回,做一个墙外听琴的雅客算了。
秦依依的琴技已入化境,对于她来说,演奏那张古琴就像是她的心灵和双手之间的配合一样自然无碍。而对于听琴的我来说,恐怕坐在这里听更加适合一些,面对她那清丽姣美的姿容,要专注于琴声实在太考验人了。我毕竟是一凡夫俗子,修养不够,面对美人毫不动心我可是做不到的。
琴音在心间奏动,如同被一根极细极细的丝线牵着,在竹林松荫里回旋转折,与林中的微风浑然一体,无拘无束。
“欲识慢流意,为听疏泛声。西窗竹荫下,竟日有余清。”那是在以前随意翻书时看到的一句诗,正是赞扬琴声美妙,现在用在这里,真是太妙了。
不知什么时候琴声停了,我坐在那里还沉浸其中,半晌,才被一声清脆的鸟啼唤醒。
天气虽热,坐在树荫下的石头上让人感觉遍体生凉,虽然秦依依的琴声已经歇了,但这林中风声却也让我感觉那琴音还在奏响一般。
慢慢地我回到门前,伸手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声响。又连续敲了一阵,好半天听到里面脆生生的声音问道:“外面是何人?”听声音似乎是翡翠那小丫鬟,我答道:“端木秀前来拜访秦姑娘。”门吱呀一声打开半边,里面露出的正是翡翠那张笑脸。
翡翠在前面领路,一张小嘴却是不停地问东问西,一路上尽是她欢快的话语声。唉,像性子这么活泼的小姑娘,要她呆着在这么幽静的地方也确实为难了。
院子里也是密密的竹丛,路面铺着碎石,踩在上面只听到轻微的沙沙声响。房间都架在半人高的粗木脚架上,有些像是南方少数民族的吊脚楼,显得亭亭玉立。
茶杯似乎还是上回用过的青色瓷盅,里面的茶也是那八百贯一两的雀舌水芽,端茶上来的依然是小丫鬟翡翠。但这里是清油木板的墙壁地板,湘竹挂帘和细苇编织的凉席,窗外竹荫花色,整个环境给人的感觉是清幽雅致之极,和樊楼的气氛是完全不同的。“真是一个好地方!这里的环境真是太适合秦姑娘了!”我不由得赞叹道。
“端木兄的意思,樊楼那里是不适合依依了?”身侧传来秦依依的声音,说不出的悦耳动听。
她正站在门口,雪白的裙袖,淡绿色的外裙,头发随随便便地挽在一侧,瀑布般地披下来。这身衣裙,竟然和前天叶筠妍的装束颇为相似,我不禁在心中暗自作了作比较。筠妍穿这身装束,丝毫不减她的娇美明丽,而秦依依这样的打扮,却愈发衬托出她的清丽闲雅。这两个姑娘是春兰秋菊,各胜专场啊。我微微一笑,坦然回答道:“在下正是这种感受,只有这样超然脱俗的地方,也才适合姑娘这样的人品。本来还只是心头的感觉,现在一看到姑娘,那就更加证明我所说的不错。”.M
秦依依浅浅一笑,缓步走到案前,眼光落到我身旁的吉他套上,问道:“端木兄身旁的是什么?”我赶紧解开锦套,把吉他取出来,说道:“上回说过的吉他,现在已经做成功了,所以赶着来拜访秦姑娘。”秦依依面露喜色,笑道:“那可太好了,端木公子是才做好的罢?依依好生高兴。”
哎呀,我可是说过这么一句话的,“酉时制好了,戍时便来,决不让姑娘多等一时半刻”,失信了失信了,我脸上有些发红。只得说道:“这琴三日前便做好了,只不过出了一些事情,所以迟到今天才来拜访姑娘,言而失信,实在是对不起姑娘。”
秦依依满脸的笑意,脸颊泛起浅浅的梨涡,笑道:“如若端木兄真的依约前来,恐怕现在还在云阳伯府院墙外弹琴唱歌吧?”唉,又是一个坏事传千里的典型事件,不过姑娘你既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看起来也没把我失信放在心上,那就好,我也就免去一番解说了。
但是心里却隐隐有一丝遗憾盘留着,如果她责怪我没有遵守诺言,动了怒气,说不定我会更愿意看到这个结果吧?
她微笑着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案上的茶杯。这样沉闷下去可不好,我笑道:“依依不是要听我弹奏吉他么?我这就在你面前献丑了!”她抬眼望着我,满目喜悦道:“正好,我就是要听听这新奇的乐器呢。”
在秦依依面前弹琴唱歌,那些你欢我爱之类的情歌就不好意思唱了,就来几首比较经典些的吉他名曲吧。
开场来了一曲《绿袖子》,这支曲子可是好听得很,我当年练得很苦的,真正经典的古典名曲,在这幽竹环绕的环境里正好合适。
“这些曲子果然别具风格,依依真是开了眼界了。”秦依依听完我的演奏,轻声赞叹着,又说道:“如果能有这些曲子的谱子,那就更好了,依依或许也可试着弹奏一二。”我心念一动,说道:“西人的曲谱并不复杂,非常形象直观,简便易懂,若是姑娘有兴趣,我现在就可以教给姑娘知道。”
我这可不是崇洋媚外,中国古代的曲谱是工尺谱,确实难懂,简直就像天书一般,没有师傅言传身教的话基本弄不明白意思。尤其对我这个假古代人来说,更加是难上加难了。
秦依依大为高兴,起身去来纸笔墨砚放到我身前。我提起笔,在纸上画出长长的五条墨线,说道:“西人记谱的基础就在这五根谱线上,称作五线谱。”然后再在上面标画出七个音的图形来,又说道:“这便是七个音的基本表示。”一边画着,以便在口中将哆、来、咪、法、嗦、啦、唏、哆七个音唱了出来。
她专注地看着,听见我唱音,也跟着我唱出声来。忽然轻声笑道:“上回我听你唱歌就觉得奇怪,果然这西人的音律制定和我们是不一样的。”这是她离我极近,就在我耳边说话轻唱,身上散发淡淡的香气毫无衰减地吸进我的鼻中,一时间让我几乎迷醉过去。
我的心怦怦直跳起来,她离我太近了啊,不用偏头,目光斜看过去,就可以看到她纤美浑圆的肩头,雪白的颈项围着的珍珠项链。身上的一切线条都那么柔和,那么优雅,财神爷啊,赶快救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