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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谁是金丝雀[穿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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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覆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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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末,天像倒过来的秋水湖。 青铃铃今日穿的是身湖水蓝色的绣银芙蓉画裙,人修长窈窕,头戴女冠,额贴花钿,宫眉斜飞入鬓,双颊桃晕生香,在梅府角门前盈盈一拜。 “"解舞腰肢娇又软,千般袅娜,万般旖旎,似垂柳晚风前。"”管家唱着词走出来,笑着将青铃铃上下一瞧,拊掌道,“青哥儿,你点这样明丽的淡妆倒是别样的好看。” 青铃铃丹唇一抿,花儿似的笑了,反手将身后的人拉出来,说:“李管家,这就是我先前派人来跟您提过的那位点妆郎。” 裴溪亭在青铃铃身侧站定,捧手道:“李管家好。” “这模样……着实太出彩了些。”李管家的眼神在年轻人面上打量片刻,总觉得似曾相识,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青铃铃不是个不容人的,李管家便揶揄道:“我说青哥儿,你让他在身边,也不怕被抢了风头。他这身段气度,说是哪家的贵人都成。” 这话就是疑上了裴溪亭的身份,青铃铃“嗐”一声,笑着说:“邺京这么大,生意还能都让我做了?我也吃不下啊。不过您真是双火眼金睛!” 他摸了把裴溪亭的脸,坦率道:“他是光禄寺少卿家的三少爷,手头拮据,所以出来找个不显眼的活计。您千万帮他瞒着些,否则要是让他家知道自家少爷出来给小倌儿点妆,怕是要把他打死了。” 在邺京,像光禄寺少卿府这样的不是什么显贵门庭,不受重视的少爷小姐的确不会太富裕,出来挣钱花也不稀罕。 李管家吩咐下人将裴溪亭挎在肩上的小木箱取下来检查,客气道:“裴三公子切莫见怪,外头的东西要入府都需得检查一番。” 何况如今府中还有贵客,虽然外人不知,但也半点不能疏忽。 “查物搜身我都配合,身份凭证也在箱子里。”裴溪亭说。 李管家见他还算懂事,便笑了笑。 搜检完毕,小木箱重新回到裴溪亭左肩,几人一道入了角门。 李管家前头带路,路上问裴溪亭:“你姨娘可是姓步?” “正是。”裴溪亭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李管家认识姨娘?” “认识也不认识。当年仙音坊的舞娘步素影倾城一舞,可谓名动邺京啊,看官们说她是水仙一样的美人,都叫她"波上灵妃"。那会儿不仅有许多贵人想纳她回府,宫里的舞乐坊也想要她,却没想到她最后嫁了个七品主簿。”李管家偏头看了眼裴溪亭,感慨道,“如今儿子都这么大了。” 裴溪亭浅笑着说:“若姨娘知道时隔这么多年,当年人海潮潮中竟还有李管家记得她的舞,必定心存感激。” 寥寥一句,既捧了步素影的舞令人难以忘怀,也捧了当年观舞的宾客长情,清新自然,不卑不亢。李管家笑了笑,看裴溪亭的眼神柔和了三分。 青铃铃见状暗自松了口气,李管家是自小照顾梅绛的人,在梅绛跟前很得脸,他对裴溪亭印象好,是件好事。 到了后院,李管家让小厮引青铃铃去月洞外的水亭,转身带裴溪亭往廊下去,没注意青铃铃担忧地望了裴溪亭一眼。 到石桌前站定,李管家说:“大人不爱热闹,是以今夜只请了三两好友,说是过寿,其实就是朋友间吃杯酒,说说闲。青哥儿去了后头,你就在这里等他,方便途中给他补妆。我让人给你送吃的来。” 裴溪亭瞥了眼后头那张漏窗外的粉白蔷薇,心中稍定,颔首道:“多谢李管家。” 李管家摆手示意裴溪亭坐,思忖这孩子规矩懂礼,无需他时刻盯着,便说:“我还得去厨房盯着菜样,先走了。” “李管家慢走。”裴溪亭目送人离开,随后打开箱子,取出备好的笔墨纸砚,铺纸作画。 俄顷,小厮将盛着一盘瓜果、两碟零嘴、一壶茶水的托盘放在桌子一侧,瞧了眼裴溪亭笔下,不禁诶了一声,“这花好眼熟。” 他抬眼朝前头那张漏窗一望,后头正是折条生枝的蔷薇。 裴溪亭抬眼,见这小厮生得浓眉大眼,身形修长,体态轻盈,薄衫勒出俩胳膊的肌肉——不像寻常小厮。但梅绛出场很少,他暂时猜不准这人的身份。 “这画如何?”裴溪亭问。 小厮识字,但不爱诗词文章,现下也不能摛藻绘句,便说:“就像墙外的那几枝飞进了你这纸上!” “这是极高的评价了,谢了。”裴溪亭低头继续画。 小厮抱臂杵在原地,好心介绍挣钱的法子,“许多好风雅的有钱人很乐意当冤大头,甚至有为书画倾家荡产的,邺京的画馆常能卖出天价,比你给青哥儿当点妆郎挣得多得多。” 裴溪亭说:“青哥儿出手也很大方,且为美人点妆就好比做一幅美人画,也是一桩令人心情愉悦的趣事啊。” “你们这些文人骚客,趣事真多。”小厮啧啧两声,还要说什么,余光忽然瞥见什么,脸色一变,当即放下手说,“不打扰了,你慢慢画。” 裴溪亭抬头,客气地说:“再见。” 小厮飞快地跑了,仿佛后头有鬼在追。 裴溪亭低下头,换了笔,在左侧的角落欲落不落,“起个什么名儿呢?红衣,锦幛,粉腰……” 水亭中的音色还在婉转,夜风吹得它更袅娜,水面荡得它更清亮,裴溪亭跟着哼了两句,想起《明月三五夜》里的那一句“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 他默念着就要落笔,身后突然响起一道男声,平淡低沉,如巍峨玉嶂。 “"玉人来",题名如何?” 裴溪亭手腕一颤,浑身汗毛直竖,走路没声音,鬼变的吗! “……正合我意。”裴溪亭落笔,写出来的赫然是“裴溪亭”那笔结构方正、笔画圆润的小楷。 随后,他搁笔起身,转身看向来人。 是个十分高大的男人,目测净高190,身材比例极为优越,更难得的是还有一张能与这幅好架子匹配的脸,长眉入鬓,凤眼无波,古画中人。皮相清隽,骨相贵气,称得上是这样了的一张脸,左颊竟然还缀了一颗红痣……操。 好带劲儿。 裴溪亭眼皮微挑,眼神滑落,不受控制地剥开了男人的衣服……这简直是理想中的人体模特。 他见过的帅哥不少,在伦敦读美术的前后两年也接触过很多各国模特,但没有见过这么极品的美型帅哥。 美丽真是威力摄人的武器,裴溪亭手心发痒……想画。不仅想画人体,还想画这张脸。 如果待会儿翻车,大帅哥有没有可能答应他的遗愿,让他给自己画一幅画像?估计不能。 那还是先尽力争取不翻车吧,裴溪亭垂下眼,捧手道:“在下裴问涓。” “覆川。”覆川没有回礼,走到桌边看那幅画。 清丽灵动,形韵兼得,先前“小厮”那句朴实却极高的评价,半点不虚。 覆川喜欢有生气的笔触,因为他笔下形有十分真,魂却只得两三分,无论如何都增添不了。也许是因为他对“感情”和“欲望”都有些刻薄,它们也反待他小气,让他笔下只有死气沉沉,画什么都是有形无神的死物罢了。 “院里有芍药栀子牡丹睡莲若干,为何特请蔷薇入画?”覆川偏头看向裴问涓,对方站在一旁一同看画,闻言抬眼瞧过来,眼尾微翘,“因为我想吃酥骨鱼了。” “嗯?” “蔷薇露酒最配酥骨鱼。”裴溪亭舔了舔嘴巴,馋了。 覆川想象一番,说:“倒是没有试过。” 裴溪亭分享自己的经验,“浓郁的香料经过熬煮,酥骨鱼汁水饱满,一口下去味道十足的美,但荤腥到底容易腻口,此时若能配上一盏幽香的蔷薇露酒——冰镇更好,便是解腻又酥口了。只是我自己的口味,覆川兄见笑了。” 覆川不见笑,“那依你之见,邺京哪家的酥骨鱼最好?” “裴溪亭”鲜少在外吃饭,其中更没有酥骨鱼,裴溪亭哪答得出来? 覆川那双狭长的眼睛正瞧着他,不专注也不轻视,不冷厉也不温柔,平淡随意的,却自然有一种内敛的攻击和强势。这种不显山露水的压迫感让裴溪亭心里一跳,张口胡诌道:“依我,不赔楼的最好。” 覆川吃遍了邺京的鱼,稍一回想,“没有听过这家。” “远在天边,”裴溪亭挑眉,“近在眼前。” 覆川意味不明地说:“原是裴老板。” “我的酥骨鱼很香,顾客绝对稳赚不赔。”裴溪亭大方揽客,“覆川兄若不讨厌吃鱼,改日可以来尝尝。” 覆川问:“不知裴老板在哪座宝地立业?” 裴溪亭指了指脑袋,说:“覆川兄若来得早,请提前找人到鸳鸯馆的青铃铃那儿说一声,我去别地儿借炉灶做。” “裴老板为了一单生意,真是努力。”覆川说。 “生意就是一单一单做起来的,况且若这一单做得好,说不准就能多覆川兄这么一位回头客呢。邺京贵人多,我这样的小鱼小虾不求大富大贵,只想做点不赔本的小买卖,不愁吃喝,悠闲半生。”裴溪亭叹气,“但做小生意,也是要本金的。” 他话里有话,覆川明了,“你打算从我身上薅出本金?” 裴溪亭敞亮地说:“覆川兄在梅府来去自如,想必是位大人物,身上掉根金线就够我的本金了。机会嘛,有幸遇见还不够,要勇敢争取啊。” 覆川看着裴问涓的眼睛,对方也直勾勾地瞧着他,瑞凤眼掬着清泉水,表面清润却不能见底,微漾的笑意也不知冷暖。 ——一只居心叵测的鸟儿,不甘心被笼子关押,又暂时打不开锁链,于是内敛又大胆地向过路的贵客展示自己光辉漂亮的羽毛和大方喜人的性情,试图攫取视线,借力打力。 覆川下颌微抬,本就几乎要比裴溪亭高小半个头,此时更显得居高临下。他凝视片晌,没有错过“裴问涓”的睫毛在那一息之间因为紧张而微微打颤的细小动静。 ——胆大心细,却还不够老练。 腕上的黑琉璃念珠滑落入手,覆川轻轻摩挲一二,觉得裴问涓的眼珠很像它,晶莹剔透,又清光熠熠,但并不纯净,藏着算计和狡黠。 廊下安静下来,夜风簌簌,月离于毕,滂沱之兆。覆川收回目光,说:“我有天下至美的蔷薇露酒,端看裴老板的手艺值多少了。” “我尽力。”裴溪亭悬着的心终于落地,侧手示意,“若覆川兄不嫌,这幅拙作就当作你我初见的礼物,也算个信物。” 覆川瞧着裴问涓,慢条斯理地从腰间解下一枚粉白蔷薇玉坠,“此物价值连城,千金不换,裴老板敢接否?” 裴溪亭瞧着那冷白指尖下的坠子,玲珑剔透、雕镂繁杂精细,问:“从前有人接过吗?” “这只没有,别的倒是有几件。”覆川晃了晃坠子,“有的人接住了,有的人没接住。” 裴溪亭清楚,“别的”不一定真是说物件,有可能是机会、考验等,接住的人诸如梅绛一类,他们荣极,没接住的人自然辱极。他不要功名利禄,门第荣宠,只想保住屁股,但不知在对方看来,“生意”无论大小是否都没有太大的区别? 裴溪亭伸出双手,答:“敢。” 裴问涓的五官无疑是精致秾丽的,气质却偏疏冷,没有半分艳俗,此时他低眉垂眼,下颌却难以察觉地紧绷着。覆川目光向下,看见那双抬起来的手并拢着,指尖微蜷,右掌心有一颗小痣。 覆川指尖一松,坠子落下,被那双白皙的手掌接住,坠子下的雪穗结珠正好砸在那颗小痣上。 “啪。” 几不可闻的一声,裴溪亭听得格外清楚。青铃铃的歌声伴着风从耳边吹过,迤逦着,覆川的眼神终于挪开,他凝滞的心跳随着这一声“啪”重新跳动。 裴溪亭合拢手掌,“多……” 声音紧涩,他清了清嗓子,再次说:“……多谢。” 覆川居高临下,问:“谢谁?” 裴溪亭眉眼如水,答:“谢太子殿下。” 深夜果然下起了雨,吹叶,卷荷,打芭蕉,廊下烛影晃动,一片朦胧昏黄。 梅绛走到太子身后,替他披上外袍,轻声说:“殿下,莫着凉了。” 太子问:“叙白可养过鸟?” 梅绛摇头,说:“不喜欢。殿下想养?” “遇见一只极漂亮的,不,”太子说,“他自己飞来的。” 梅绛问:“比之东宫的孔雀如何?” “没有孔雀那般晃眼,说是鹤,又不够艳。”太子摩挲着念珠,“总之很好看就是了。” “管它什么鸟,殿下喜欢,养着就是了。”梅绛说。 太子说:“我瞧他有几分凶性。” “用铁链锁了脚呢?”梅绛说,“刑部牢狱里多的是,您若要好看的,打条金玉链子也很适配。” 太子想了想,说:“那便少了风情。” 梅绛看了太子两息,诚恳地说:“请恕微臣无能,不能为殿下解忧。” 雨势滂沱,砸得屋檐噼啪响,墙角的丁香不堪摧折,被打残了一叶,太子放眼望去,见那紫色萎靡垂下,凄艳艳的,却到底没有在绵绵细雨中素艳馥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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