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岚带出来的修士都有沿路留记号的习惯,探查阵法的柳帆一行人便循着记号进山,顺利找到了昨日他们触发机关的位置。
——然后就抓了瞎。
因为从这里开始,他们就御剑追那机关兽影去了,自然再顾不得做记号。于是柳帆等人便想着往周围多找找,因为按照裴岚的说法,结界应该就在此处不远。
谁知一路过来,灵力都使得好好的,完全没发现什么结界。
但也不是全无收获,除了秦直先前见过的剑痕,他们还发现了明显的打斗痕迹,以及野兽残留的毛发血渍。
“便是这些。”
柳帆双手呈上一方素帕,帕子上是被小心收集起来的几撮绒毛,金黄色,末端沾着干涸发黑的血渍。
帕子打开的瞬间,黑虎便三两步凑了过来,鼻尖耸动着,而后转头对金乌叫了一声。
“确定是它?”金乌走近看了一眼,见到那抹金黄色就拧起了眉。
黑虎再次低低叫了声。
裴岚便猜到了:“那只豺兽?”
金乌点头,接着看向柳帆——这位修士瞧着得有三十岁了,羊须美髯,举止儒雅,倒有些像凡间的文士。她觉得这人应该能比秦直靠谱些,于是直接问道:“你刚才说还有打斗的痕迹?”
柳帆先看了眼裴岚,见他颔首,才对金乌解释道:“正是。地上、树身上皆有利器痕迹交驳,亦有滴落的血迹与野兽脚印蜿蜒向前,应是野兽负伤避走所留。再往后,血迹便时断时续,在此处便断了。”
金乌听完也不多说什么,只道:“让黑乌顺着气味找过去吧。”
黑虎早转着圈辨别气味去了,闻言抬脚便往偏北方走。不必金乌开口,裴岚已经示意众人都跟上。
两队弟子在路上交流了一番各自掌握的情报,裴岚简单提了提山壁处的机关与飞虫,柳帆则是谈起了此间地形:“龙脉合抱,圈林为坞,聚阴而生灵,此为龙巢风水象。”
道界破阵是有讲究的,虚得观其形,察其法,明其理,再思破阵之法。
观形指的是要遍览天相地形。法阵多是因地而布、顺势而为,就算不完全依风水局象而设,也或多或少需要些布置,以利导阴阳,事半功倍。柳帆在带着人进山之前,就先御剑俯瞰了一周,将附近山势地形摸清了七八成,倒也发现了不少问题。
“龙巢难寻,常作阴宅陵穴,可聚气生风,福佑子裔;却也极易招阴纳祟,滋生邪物,故得"巢"字为名。”柳帆还举了个例子,早年有术士掘了别人的龙巢墓用来养尸,结果因为龙巢阴气太盛,养出来的尸王根本不是他能驾驭的,最终酿成大祸。
“此地却不同。”他话锋一转,“林中所生多数为黄杉,黄杉属阳,本该生于向阳之地,想是有人故意移栽于此。偏偏龙巢的头尾两处缺口皆植有黄杉,不仅截断了聚气之路,更将巢中之物围困在内。如此,巢不成巢,却成了个困龙之象!”
困龙之象……
金乌想起了裴岚先前提到的“封印”,下意识看了他一眼,见他也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忽然灵光一动:“你说……那个结界会不会也是困龙的一部分?不是防着外人进去,而是不让里头的东西出来!”
秦直从后头凑上来:“照这样说,有人想放出里头的东西,所以先一步把结界破了?”
“也不一定。”金乌抱着胳膊道,“那种虫子——它们不是连灵力都能吞噬,搞不好就是它们做的。”
说完,几人都愣住了。
秦直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这还真能说得通,城主您看……?”
裴岚环顾众人:“你们此前可听闻西南有那飞虫出没?”
亲眼见过的秦直几人都摇头,其余只听了转述的更是茫然。柳帆也表示他看过不少地方志,西南十六城的博物志不说聊熟于心,也都翻过一遍,从未读到过不怕火烧、还能啃食结界的虫子。
倒是南疆的巫蛊师擅长侍弄些奇虫,养出来什么样的都有,有的就能钻进人体内吸食精气灵力——但那书上形容的是长条状蠕虫,这就对不上了。
但他也说了:“龙巢聚灵,在其中养育蛊虫亦是得天独厚。”
“巫蛊师可不止南疆有。”金乌少不得要插上一句了。这事到现在可是越来越古怪了,说来说去总能绕到南疆上来。这是幸好还有她从头跟着,要是没有,指不定在场的中原人就要以为南疆包藏祸心了。
她顿了顿,继续道:“飞虫若是人为,说不定跟你们发现的打斗线索有关。说起来,林子里的机关倒像是能克制那些飞虫,也不知道这二者的主人会是个什么关系?”
金乌这话是看着裴岚说的。她忽然想起来,既然裴岚早知道这是所谓封印之地,那么刚开始发现结界时,他理应对结界的作用产生怀疑才是,可他二话不说就让属下研究破阵之法……当然了,破阵也许只是个幌子,裴岚私底下怎么吩咐就不得而知了。
可惜后者面色平静,叫人看不透他究竟知道多少。
——其实从很多年开始,金乌就已经看不透他了。
裴岚自小就内敛寡言,更是在流亡途中过早地成熟起来。但到底还是个孩子,当着金乌的面,尚没有掩饰那几分少年的稚朴意气,也耐得下心哄她玩。因此金乌对他的印象就是个话不多却可靠的小哥哥。
两人分别后,裴岚就进了仲裁院,还被仲裁带去京都教导了几年。
她那时尚不清楚仲裁院是个什么地方,只听说整个中原道门都归其管辖,仲裁就是其中的领头人、道界至尊,相当于从前的皇帝。
阿母很为裴岚高兴,说被那道门“皇帝”亲自教养的都有大前途,以后说不定能当大官呢。
阿爸却摇摇头,长叹不语。
五年后,裴岚以梓城城主的身份重回西南,绝口不提仲裁院的那段经历。
金乌想起阿母那番“当大官”的言论,正觉得吉言成真,兴冲冲跑去给裴岚道贺。却不想多年未见,昔日少年竟变了模样,几乎叫她不敢相认。如果说从前的裴岚只是沉默,如今给人的感觉却是沉寂,带着拒人千里外的淡漠,恨不得跟所有人划清界限,眼里已然没有情分,只以刻板的“规矩”待人。
哪里像是什么“大官”,更像是被仲裁院调教出来维系“规矩”的工具。
她不愿看他这般,便抛下了兽谷少谷主的脸面,隔三差五去缠他。裴岚要讲规矩,她偏要踩着他的规矩行事;裴岚不讲情面,她偏要与他翻来覆去谈起往日情谊。裴岚拿她没办法,板着脸与她讲道理。但至少他终于不再装作不认识她这“故人”,也终于找回了那么一点人情味。
只是……仲裁院……
金乌眯了眯眼,掩下眸中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