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燕行心里打着什么算盘，他到底是跟着金乌二人走了，由始至终配合非常，可就是不露破绽，也不提什么字条。叫金乌到现在都不能确定那张花笺是不是他留的。
而且都出了这样的事，他竟然还亲自盯着剩下的伙计将药草装好，再“贴心”地找好了车队要替两人送到府上。
其实药材仓库就在东厢房和隔壁的院子里，要做的只是装箱搬到驴车上，满满当当二十辆驴车，在他们出来前已经差不多打理好了。当燕行叫来领头的车夫见过两人时，饶是金乌认定他有问题，这时也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他们就来这么一趟，把人家少东家带走了不说，几个伙计眼看也要被送衙门，现在还得顺走一车队的药材……总觉得跟土匪似的。
说起库房的掌事和那三个伙计，裴岚原本想把人交给当地的仙衙，查一查身份，再依律处置就是。毕竟毒草及时挑出来了，没出大事，如果真是无心之失，最多听两天教训。
然而金乌却注意到燕真，也就是疑似纳舒留下的孤女，她一直盯着其中两个伙计瞧，眼神定定的，谈不上厌恶或喜欢，就是认真极了，好似在辨认什么，又或者等着什么。
她就悄悄给裴岚提了。
裴岚也不知想到什么，打量了院子里众人一眼，竟临时改了主意，要将人带到城郊那个村子里，他亲自问。至于燕行就更要留在身边看着，于是来的时候只有他和金乌两人，回去倒是浩浩荡荡跟了一车队，走在路上总惹人侧目。
一半黄钱草送去了当地仙衙，给城中百姓备用。
另一半则是被裴岚收进了乾坤囊里，他嫌车队太招眼，半路就让他们原路回去了，到时自有接到他口信的仙衙修士去盯着善来商号。
燕行牵着小燕真，跟逛街出游似的慢悠悠走着，也不关心两人要领着他和他手下去哪，也不问裴岚跟衙门是怎么说的，全程安静含笑，优游从容。
倒是他的人缘竟然还挺好，一路走过去，街上不少人见了他都要问候一句，口称“燕公子”。燕行也都一一含笑回应，也不管对面是武馆的师傅、卖菜的大娘，三教九流的人都能说上话，几句简单的寒暄就叫人如沐春风，这份本事实在不服不行。
金乌都忍不住对裴岚道：“他什么来头啊？这要是装的，也太能装了。”末了还不忘揶揄裴岚一句，“你也学学，你在自家城里都没他这么受欢迎。”
裴岚无奈地看她一眼，想了想才道：“我不必……”
然而金乌的目光已经转到了小燕真身上：“她还在看那两个伙计。”
那两人看着平平无奇，都是瘦高个，衣裳旧了但不破，鞋底和鞋帮都有磨损痕迹，沾着点土灰，但没有太脏的泥印——的确是在城里干杂活的人会有的打扮，朴素且普通。
神态么……虽然有些不安，经常悄悄打量她和裴岚，但毕竟是犯了事被带走的，裴岚还说要审问他们，他们慌张些也情有可原。
这么琢磨着，不多时就到了城郊外。
还是那片山林，还是熟悉的农家小院，秦识带着几个修士守在铁虎旁，一见裴岚带了好几个生人回来，立即快步迎上前，面露疑惑：“城主，这是……”
裴岚一个眼神止住他的话，“找个地方安顿他们，让人看着。”
他扫了眼善来商号的几人，秦识心领神会，叫来一个弟子把人领到隔壁的院子里。他们不好总叨扰药农家，索性租下了两间空置的房子——其中一间就是纳舒曾经住过的，打算在事情解决前就当做歇脚处，这下正好把善来的人放进去看着。
无关的人离开后，秦识才凑近道：“城主，此处村民对那具铁虎的兴趣怕是过甚了，属下警示再三，竟还有村民企图翻墙来瞧……属下无法，只好多留了几人在此看护。”
裴岚闻言一皱眉，“无妨，你做得对。”
金乌拿到草药就安心多了，也有余心留意起别的事，这时就道：“现在就有人躲在自家墙后看我们呢。我也觉得这些村民……胆子有点太大了。”她顿了一下，越想越纳闷，“这么大的机关，他们不怕它伤人；纳舒养的三尾豺跟猎犬差不多大，还是通人性的，怎么就遭人忌惮了？”
这问题也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答案了。
秦识也就提了一下，村民爱看热闹不犯什么事，他大不了在门口设个结界不让人靠近。
他要说的是另一件正事。
“属下查阅地志古籍，终是确定了那些失物的共通点——它们所用矿材虽不尽相同，但大多来自青原某地，是以质地较同类矿产更脆；且锻造方式相似，极可能是在淬火时以药物浸过，内部竟有不少细小孔洞，形如虫蛀。”
“又脆，中间又有小洞，那东西不就不经用了吗？把矿材打成这样是为什么？”金乌不解。
“属下起初亦是不解。”
秦识说着，从怀里小心拿出几块青铜残片，迎着裴岚和金乌有些古怪的眼神，他轻咳一声，略带窘迫地解释是他在研究时，失手把一个三百年的青铜罐子给扫落在地了。也就是这一摔，叫他发现了铜质脆得不像话。
他给两人展示了碎片横面里的孔洞，的确密密麻麻如虫蛀，又像挤在一起的小气泡。
“金铁脆且中空，虽不够刚固，可也有了其他长处。好比箫管、琴箱，敲击时音色更亮，更加通透。”秦识一面解释，一面将青铜片捏起，两手各拿一片，然后双手交错，让两块青铜片交叉碰在一起。
铛——
声音格外悠扬。
分明只是两块薄薄的铜片，敲击声却好似庙里的鸣钟一般，在耳边荡了又荡，前头这声漾开了，余音还嗡嗡地残留在脑海里。
然后被两声尤为凄厉的惨叫打断。
三人一愣，随即同时朝叫声传来的方向奔去——那里是善来商号几人所在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