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一想就明白了。
裴岚刚开始可能是真想着破阵的,但遇见虫子后,大概猜出了结界本来的用途,让人满山找阵眼一是为了确认,二就是以防万一,把阵法的原理都弄清楚学明白了,以后还能随时布置。
他故意这么说,就是为了让对方知道他的人已经掌握了阵法,那么这结界就不只出现在山上了,山下也可以有,甚至村子里、附近的城镇都可能早有他的安排——不见周围压根没有柳帆和秦直的身影?
指不定在哪里布置阵眼去了呢。
但那白袍人丝毫不慌,“结界一出,几位仙师怕也用不出灵力了吧?”
金乌挑了挑眉:“你这是不把南疆兽王当回事?你的虫子可还被困在风里呢。”话音刚落,黑虎配合着踏前两步,一声低吼,百兽之王的威势尽显。
“还有我。”
阮长仪拍了拍腰间的乾坤囊,一具威风凛凛的黄铜金刺熊立即从中跃至身前。与用来对付虫子的铁虎不同,这黄铜巨熊一看就是杀器:站起来足有八尺高,身披金刺,面带獠齿,口鼻间呼哧呼哧喷吐着烟团,时不时带出几点灼热的火花。它的两个巴掌比蒲扇还要大一圈,布满钩刺不说,更有六片削铁如泥的簧刃充当爪子。
可想而知,要是被它的大爪子扇上那么一下,真好比钉板剔肉,轻则皮裂肉绽,重则骨肉横飞。
巨熊前肢伏地,脊背弓起,血红流火的两只眼紧紧盯上了为首的白袍人,蓄势欲攻。四周修士也都各自握住了兵器,气氛顿时紧绷到了极致,一触即发。
“那又如何?”这种关头上,对方竟然低低笑了,“裴仙师便不在意这些人的死活?”
裴岚脸色一变,金乌亦是惊觉不妙:“拦住他!”
所有人的注意都放在了他身上,黑虎更是召来流风将人缚住,只等其他修士把他拿下,却不想——
“当!”
铁器碰撞的动静格外清亮。
竟是原本站在右侧的一个村民,他嘴角弯着诡异的弧度,不知何时拿出了一杆锈迹斑斑的烧火钳,在另一人举起的铁棍上用力一敲!
然后,包括两人在内,邻近的一排五六人同时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与王家兄弟的情况相差无几,这些人抱着脑袋哀嚎片刻后,密密麻麻的黑虫便猛地从他们的七窍喷涌而出!一蓬血雾散去,几人的身躯失去平衡,骨碌碌滚下了坡,正好落在裴岚身前的平地上。
随之而来是数不清的扑食的飞虫。
白袍人手中的铃铛已停,鲜血顿时让虫群躁动起来。两团虫群汇集施力,一时竟冲破了风墙的限制,不多时就把几人的残躯吞噬殆尽。
先前被他们藏着的火钳等物也滚到了裴岚脚边。
金乌见过其中几件,都是村民们上报的“被妖兽偷走”的失物。不曾想,这些村民们宝贝着的、报官希望能找回来的——却是要了他们命的东西!
见此几人惨状,如药农这些被强行带来的村民个个震傻,然后是拼命挣扎;而原先木然站着的那些,有的脸上也浮现了几分挣扎。可随着其他白袍人一挥手,他们仍保持着原先的状态,慢慢从身后取出了各类铁器。
这些白袍人竟是要控制他们以身祭虫!
金乌咬牙,看了黑虎一眼。
风势越发猛烈,在挡住虫群之余,黑虎还将狂风引向了林间的白袍人,专往他们袍子底下吹……于是众人就都发现了,在被掀起的白袍之下,那些人穿的都是普通百姓衣裳。
阮长仪也看明白了,当即质问:“你们混进村民里,残害同胞,是何居心?”
“残害?”为首那人又低低笑起来,“我好心送他们登往极乐,在真神护佑下长享安宁,怎么算是残害?”
“满口胡言!”
“歪门邪道——也敢妄称神仙!”
裴岚带来的小修士忍不住驳道。
“什么是歪门邪道?正道邪道,不都是仙师们一口说了算?”那人嗤之以鼻,“可笑你们自诩正道,却高高在上不知人间疾苦,眼底哪里看到过我们这些下等人的苦楚?只有真神……只有真神能许我们安宁,我们便诚心侍奉真神,何错之有?”
说到后面,那人语气渐渐痴狂,跟先前李景那些人说起“极乐”的感觉相仿佛,带着一种过分热切的、固执的虔诚。
其余村民脸上的挣扎也已经消匿,木然神色中夹杂着同样的虔诚。
“苦海无境——”有白袍人高声喊道。
“真神渡我!”
“真神渡我!”
余下村民便齐齐高呼起来,一声接一声,竭诚如诵圣。金乌甚至看到于养和李景也认真地喊着,完全看不出来他们早前还对那虫子恐慌无比。
虔诚的吟诵,虫群的嗡鸣,狂风的呼啸。
三者交织成一段分外荒谬且分外诡异的曲调。
趁他们喊得投入,裴岚对远处的修士使了个眼神,众修士迅速包围上前,眼看就要把几个白袍人通通按住——为首那人却突然厉声喊起来。
“裴仙师当真不在意这些人的性命?!”
近百位村民在呼声中高高举起了手里的铁器。
他们人数众多,就算修士们一个能按住两三个也不够用。何况打起来要顾忌得太多,不说误伤无辜,单是哪件铁器不留神落到了地上,发出点动静就麻烦了。到时修士们和村民都混在一起,离得那样近,想用风墙隔开虫子都怕来不及。
要是索性不管这些村民……
金乌不用想就排除了这个打算。如果说她还会考虑这些人算不算误信了邪神咎由自取,那么裴岚连考虑都不会考虑,在没有证罪之前,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是无辜者,最多算是被骗入歧途。他,或者换成仲裁院的任何弟子,面对这种情况都会倾力保全这些人的性命。
显然,四周的那些修士都是这么想的,听到这话就顿在了原地不敢冒进,只等裴岚决断。
“城主……”贾畴有些迟疑。
“你待如何?”裴岚却不看他,径直看向了为首的白袍人。
“请裴仙师移步一叙。”白袍人还是最开始那句话。
“可以。”
裴岚并不多犹豫,颔首便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