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尊巨虎静静矗立在山洞深处,威仪凛然。
金乌站在铸像脚下,仰头望向那对琉璃打造的虎目,当中唯有幽黑一片,无端瞧得人心惊。
“可能有机关,小心些。”阮长仪伸手拉住她,有些忌惮地看了眼巨大的虎像。从这个角度,甚至可以透过巨虎外甲的空隙,窥见里面的机关转轮。
昆五郎把两个姑娘挡在身后,正打算自己先进去探探路,却见燕行从后头不紧不慢地越过他,径直走进了黑暗当中。那闲庭信步的架势,仿佛笃定了山洞深处没有任何危险。
“你来过这里。”
金乌也绕过昆五郎跟了上去,用了肯定的语气。
“谷主何以见得?”燕行歪了歪头,面露无辜。
“修复了这里机关的人也是你。作为商行的东家,你完全有人力和财力做到,而且机关是前不久才开始行动的,你买下药行的时间也不算长。”金乌不管他如何装模作样,只说自己的推断,“更不用提你大量收购药材的举动……你必然知道那虫子的存在。”
但说他想藏着吧,他从头到尾都一派从容模样,是个人都要觉得他有问题;要说他不想藏,他到了现在都还想装糊涂。
“谷主只凭猜测就认定在下做了这么多,未免不太公平。”
这次金乌却不跟他废话了,只是静静看着他。即使两人此时已经走到了山洞尽头,周围伸手不见五指,她却能想象出这人笑吟吟的狐狸相。
阮长仪和昆五郎都默默退到了几步外,任他们两个在前边斗法。
黑虎和偃甲都没有跟过来,留在外头守着那些村民。贾畴倒是过来了,裴岚交代他看着燕行,他就真的一步不离,绝不让人离开他视线之外。
黑暗中似乎有谁轻轻一叹。
接着,众人眼前一亮,却是燕行翻开了山壁上的暗格,两盏长明灯瞬间燃起,将山洞深处照得亮如白昼。
金乌见状,哪还有不清楚的,燕行分明用行动证明了他对这地方的熟悉。
“事态如此,实在是出乎在下意料。”燕行有些苦恼地揉了揉眉心,随即坦然认下,“谷主所言不错,在下很早便发现了这山洞,钻研多年,才终得修复此间机关。”
阮长仪惊讶地瞪大了眼,紧接着就问:“多少年?”
燕行一顿,仿佛没想到她第一个问的竟然是这个,想了想才道:“约莫……近二百年罢。”
阮长仪面露愕然,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昆五郎还低声在她耳边问:“这时间是长了还是短了?”
阮长仪也小声答:“对懂机关的人来说,太长了;对完全不通此道的人来说……好像也不算短?”她摸了摸下巴,有些不确定。
金乌无语地瞥了那两人一眼,重点难道不是这人活了有两百年?
不管懂不懂机关,两百年的时间对普通人来说,都够传几代了吧。照这样算,药农刚刚还真没有错认,燕行十有八九就是他祖上遇见的“仙人”。那时应该正是他在山洞里研究机关的时候。
燕行却没有提当年的厨子和仙锅,而是从头说起了他的发现——
他出身西域异族,族人不善兵戈打斗,却拥有高于常人的智慧,而且寿命漫长,随随便便就能活上千年。于是族人便有了相当多的时间用来修百书、习百技,人人博学,无所不精。
或许也正因此遭了劫难。
有族人外出游历,带回了一本记载“真神”传说的古籍,也带回了关于“真神”的信仰。书上写的这位神明可真了不得,说是叫灵悟慧祖,诞生于混沌时期,乃是与道祖鸿钧、魔祖罗睺同级别的魔神,不仅拥有无上智慧,更是掌握着天道的一部分法则。可惜不善斗法,最终陨落于鸿钧之手。
慧祖肉身虽灭,神魂却逸散在三界中,连同祂那无上智慧也遗落人间,为迷途之人指点前路。信徒感念其恩德,将其奉为真神。
更有传闻称,若能参悟真神的大智慧,便有机会触及那虚无缥缈的天道法则,飞升成仙,只在一念。
燕行的族人对飞升不甚在意,却十分向往足以触及天道的“大智慧”。
加上古籍里还抄录了真神传下来的哲言、历法、推演之术,族人看罢拍案称奇,当真吸引了不少人一同钻研,到最后竟以真神信徒自居。
祸事由此而始。
“那虫豸在他们看来,却是真神在人间的三千使者之一,称为附耳仙。顾名思义,便是能附在人耳中,向信徒转达真神的教诲。”
“你的族人该不会……”金乌皱眉。
“他们为了更接近真神的智慧,按着古籍上的药方,亲自熬了汤药喝下,在体内养起了那附耳仙。”燕行笑意微敛,“在下曾去他们取药的所谓仙林走了一趟,多方探访,才知那汤药里加了一味红土,土中混有虫卵,源自一种食血蜱虫。”
“血蜱子。”金乌沉着脸道。
“正是。那些信徒引虫入体,又以汤药日日滋养,便如养蛊一般,将血蜱子养成了如今模样。所谓智慧,只怕是被附耳仙寄生而成的臆想罢了。”
线虫若寄生了螳螂,会操纵宿主溺毙于水塘,只为让自己在水中产卵。可见小小虫豸,寄宿体内尚且能影响神志,更何况人之思想、情欲皆出于脑颅,若连脑袋都被寄生了,那这想法究竟是属于谁的呢?
“在下昔日部族,正如今日之守林村,几乎毁于一旦。在下居身在外,侥幸免于劫难,却无法释怀。自此游历九州,立誓查明真神信徒源头,将此邪神信仰彻底抹除,以免祸事重现。”
燕行查到了血蜱子,自然也知道这东西曾在南疆出现。于是一路往西南而来,偶然发现中原也曾有人对付过那虫子——用的是机关和阵法。
随后,他在这里找到了山洞,以及山洞中的机关,开始着手钻研修复。
但因中途族内有事,他不得不返乡处理。再次来到这里,已是半年前,他本只想继续钻研机关,经营商行也只为供他采买矿材,盘下药行不过是巧合——却偶然发现了于养身上的异常,由此开始调查守林村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