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背后还有这么一段恩怨。
众人自是应下,秦直更加庆幸自己刚才没有真问出来,戳到木阿婆的伤心处就不好了。
金乌抬头看看天色,觉得时候差不多了,横竖已经走了这么一大圈,黑虎都走得满脸无趣了,便提议先回竹楼里用晚饭,明日再慢慢游赏。
天也确实晚了,月色黯淡,路上全靠两旁人家的灯笼照明。
当然,都是些寻常的烛灯笼,毕竟没有那么多灵兽天天掉毛掉鳞片的给他们用。尽管灯火千家的夜景也别有风味,但烛火到底不够透亮,明明灭灭的,看久了晃得人眼晕。几人便都没有异议,由着她安排。
还有一个原因是……
秦直觉得没点胆量还真不敢在兽谷里走夜路。
只管想象一下,灯影幢幢,风声幽幽,烛火照不及的地方时不时就闪过几点荧荧微光,好似静静窥视着猎物的一双双瞳孔——走近一看才发现确实是,不知道哪家的灵兽大晚上还在外头溜达。
再走两步,远处黑灯瞎火的竹林里忽然鬼鬼祟祟冒出两个影子——哦,敢情灵兽的主人在这呢,两人各拿一束茶花,面对面说着悄悄话。
秦直默默避了开,结果一转眼,也对上了两束绿哇哇的瞳光。
却是黑虎幽幽看了过来。
“哎呀,这两个也不怕被蚊子咬……”金乌也有些尴尬地绕着点走,就是这一绕,叫她恰好被拐角的灯火晃了眼。
——那头走来的足有十二三人,排成两列并肩前行。
前边两个开路的都提着南瓜大的琉璃灯,照得路面亮堂堂的。中间是一男一女,坐着四人抬的肩舆。
男的年纪不轻,两鬓染霜,看着面相老实,却穿得一身富贵浮夸,华冠罗袍,缀金缀玉缀珠石,反而衬得他样貌气质平平。
女的倒有些眼熟,正是秦直刚才差点撞上的那姑娘。她仍未摘下幂篱,严严实实地遮着面容,让给人感觉格外矜持——指的是外表,动作就刚好相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小鸟依人般靠在男子身上,任由男子搂着她的腰肢调笑。
要知道就是向来大胆直白的南疆人,亲热时都还得挑个避人的角落,哪有这么大咧咧在路上叫人看的?
金乌脚步一顿,趁那边的人还没发现她,转身躲到了旁边竹楼的阴影里。
“谷主?”
身后几人不明所以,秦直左右看看,好像拿不准主意该不该跟着躲。
燕行和黑虎已经自觉跟上,紧挨着金乌站到了角落处。
秦直慢了半拍,没躲成;贾畴则是根本动也没动。两人就这么迎面碰上了那一群人。
“有人?”
打头几个虽然身穿南疆服饰,嘴里说的却是中原话。打眼一瞧秦直两人的衣着,不过是两身灰白色长衫,一点绣花、缀饰都没有,实在不起眼,于是左边提灯的那个气焰上来了,挥手驱赶道:“边上让让,挡着路了!”
秦直皱着眉,到底还是往路旁让了让。
贾畴依然没动。
“你这人,听不见说话怎么着……”这群人速度不减,很快到了贾畴跟前,提灯那人抬手就想把他拨开,但对上贾畴那冷冷的眼神,不知为何竟有些发怵,伸出去的手也顿在了半空。
肩舆上的男子像是终于发现了前头的动静,视线居高临下扫了过来。
“中原来的?”烛光摇曳,灯下看人到底朦胧了些。那男子粗略一瞥,只注意到了贾畴身上的灰白色长衫,跟洗久了褪色似的。他就同样没当回事,只有轻飘飘的一句,“小友让让道,老夫这里人多,走不开。”
说着,抬手扔来个什么东西。
贾畴没接,斜里却伸过来一只手,稳稳将那东西拈住了。
——原来是枚金叶子,黄灿灿的,在灯火下闪着叫人目眩的光彩。
“这位是我的客人,也是兽谷的客人。”金乌把玩着那枚金叶子,语气淡淡。说完,手腕一转,把东西原样扔回了前头的肩舆上,正好落在那人脚边。
“原来是贵客!哎呀,这可真是……”
那人尴尬地搓了搓手,一边起身一边陪笑道:“都怪我这底下人眼拙!冒犯了贵客,老夫在这里给公子赔个不是。”
金乌也不打圆场,就这么盯着他从肩舆上费劲下来,老老实实对着贾畴俯首作揖。然后在他直起身时,冲着秦直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还有一位呢。”
对方表情一僵,面色有一瞬变得铁青,但很快就恢复了那副谄媚的笑脸,对着秦直再度弯下了腰:“这位公子,对不住了。”
金乌双手环臂看着。
哪里是什么底下人眼拙,他和打灯笼的那些人就隔了几步的距离,还是高高坐在肩舆上的——他能看不见前头有人?不过是觉得秦直和贾畴两人打扮普通,欺负了也不打紧,就任由手下替他使威风罢了!
她不说话,那人赔礼后大概觉得丢面子,也没开口,场面顿时冷了下来。
秦直左右瞧瞧,度着金乌的脸色打了个圆场:“一场误会,不打紧,不打紧。”他连连摆手,一面挪到了贾畴身后,悄悄用手肘捅了捅他胳膊。
贾畴转头分给他一个眼神,见他杀鸡抹脖地使着眼色,终于看在他的面子上往路边退了退,算是个让步的意思。
他让了,金乌却反倒不让了。
“我们就这么走。”金乌先是叫住贾畴的动作,然后对那人笑眯眯地挥了挥手,“巴农老爷,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改天有空再说啊。”
说完也不管那人心里怎么想,她就这么抬脚往前走,竟是要从两列人群中间直直走过去。
那群人都傻眼了,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让。
就在这犹豫的片刻功夫里,虎啸声至,一个硕大的黑影从旁边竹楼底下斜掠出来,威风凛凛站在了人群前头,张大嘴巴一吼——
这些人顿时惊叫着四散奔逃,吓得灯笼都扔地上了。
百兽之王可没有给人让路的道理,别人让它还差不多。不过是看着金乌躲了,它才愿意忍一忍;现在金乌要走,它哪里还能容忍其他人挡道?
黑虎昂首挺胸从路中央走了过去,金乌目不斜视,紧随其后。
然后是贾畴。
秦直都没敢看那个“巴农老爷”的脸色,怕自己尴尬,只在路过肩舆的时候悄悄看了看被剩下来的素衣姑娘——其他人逃的时候没带她,她也静静站在肩舆旁没走,隔着幂篱看不清表情。
燕行最气人。他最后才牵着格木舒,从竹楼下慢悠悠走出来,还特意从那人面前走过去,笑吟吟向对方拱了拱手。不过这笑容落在对方眼里,是和善居多,还是嘲讽居多,可就不好说了。
反正秦直走出老远后,还能听见那人叱骂手下的声音。
“谷主,刚才那人就是巴农?”秦直忍不住问了,“他看着像是中原人啊?”
“他就是中原人,跟着商队来的,后来跟兽谷的姑娘成了婚,就这么留下来了,还改了个南疆名字。”
“那他身边那姑娘……”看着打扮不像南疆人啊。
“巴农的娘子很多年前就过世了,现在这个……谁知道呢?”金乌哼了哼,“老树开花不知羞,还开了好几茬,难怪他们说中原男的靠不住!”
秦直被口水呛着了,连连咳嗽。
“没说你们。”金乌摆了摆手,“反正我可不乐意跟他打交道,你们看他那排场!兽谷可不兴分主人、下人的那一套,讲究个众生平等,连我家的侍女也只是寨子里的姐姐过来充一充场面,帮忙招待客人的。他倒好,自己从中原买了一堆奴仆回来使唤!而且自己穿中原衣服,却让他们作南疆打扮伺候他,什么意思……”
看着的确别扭。
几人这才明白她对待巴农的态度为何与对旁人不同。
“不过他敢踩到我的面子上,我怎么也得踩回去!”金乌再次哼了哼,又瞄了一眼秦直和贾畴,“今天让你们看笑话了,待会儿请你们吃南疆的田螺酿、苗王鱼和五爪龙炖鸡,味道可好了!”
燕行听出来这是她隐晦地向两人表示歉意,为着他们刚刚受的那一点委屈,不由失笑:“看来在下今日可有口福了。”
作为正主的秦直第一反应是:“五爪龙是什么?龙肉?”
金乌望了望天:“怎么可能?就一种草药,在中原也叫土黄芪。”
“哦,哦。”秦直挠了挠头,转过脸对贾畴乐呵呵地笑,“药膳啊,有你喜欢的药膳。”
贾畴板着脸,无语地瞪他。